第63章 拆招

繡春刀放到刀架上,傳來精鋼特有的悶響。陸珩心裏非常清楚今日誰來過了,王言卿下午去見了誰,但他轉身時依然帶著笑,如往常一般和王言卿說話。

他自認耐心還不差,只要王言卿不戳穿,他就能陪她一直演下去。

陸珩詢問她今日吃了什麽,身體是否有不舒服,王言卿一一回答。這種對話幾乎每日都會進行,王言卿本已司空見慣,但是今天,她聽著卻格外揪心。

衣食住行,事無巨細,一個連她月信日期都能算出來的人,會是在騙她嗎?

王言卿終於忍不住了,擡頭問:“二哥,我的戶帖在哪裏?”

王言卿半仰著臉,眼睛像雨後星空一樣,澄凈又深邃。陸珩心想這雙眼睛長得真是好看,這樣的眼神,簡直讓人恨不得傾盡所有,只為了守護裏面的星辰。

可惜,陸珩終究不是一個正人君子,守護這種美德與他無關,他只想擁有。他只停頓了短短一瞬,就理所應當說道:“當然在京城。這麽重要的東西,我怎麽會隨身攜帶?”

非常充分的理由,王言卿聽後沉默。陸珩默默注視著她的神情,笑著問:“卿卿,你問這些做什麽,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王言卿垂著眼簾,良久後搖頭,說:“沒事,我隨便問問。”

陸珩挑眉,他不語,隨意走到桌邊坐下,不慌不忙地倒茶。茶水擰成一柱,汩汩落入茶盞,聲響由淺及深,逐漸急促:“卿卿,關於案子,我有一事想不通,能不能請你幫我梳理一下。”

王言卿聞言,當然立刻坐到陸珩身邊:“好。二哥,你遇到什麽問題了?”

陸珩將茶水放到王言卿面前,自己另外拿起一個茶盞,說道:“我順著昨夜出現的紙人查,在臨縣一個鋪子問到,他們掌櫃在清虛觀上香時正好撞到觀內做法事,兩旁紙人栩栩如生。掌櫃大感驚異,忙上前追問這些紙具是在哪裏買的。道士不耐煩,說是他們自己做的。因為那些紙人十分逼真,掌櫃念念不忘,今日衙役一打聽,他就想起來了。”

王言卿點頭:“掌櫃以手藝謀生,看到有人比他們做得好,惦記在心裏很正常。”

陸珩說:“我因此去了清虛觀。可惜清虛觀裏已經沒人了,唯余一百零一個紙人,算上昨日那個,正好和河谷村失蹤的一百零二個男丁對應。後殿裏還有祭壇,祭文後面附著一百零二人的身份姓名和生辰八字,我查過,都是對的。”

王言卿聽著慢慢擰起眉:“你懷疑是清虛觀的道士作怪?”

“依目前所有證據來看,只能是他們。”陸珩握著茶盞卻不喝,慢悠悠說道,“他們自己會做紙人,道觀內有現成的證據,觀內道士不知所蹤。我還在一個道士的床板底下,找到了唐賽兒的畫像。”

王言卿越發驚訝:“唐賽兒?”

“對,永樂初年白蓮教女首領。”陸珩頷首道,“若他們信奉白蓮教,那一切行為都有了解釋。他們欲要效仿唐賽兒剪紙為兵,所以通曉紮紙人之術。後殿裏有作法事的痕跡,應當是他們掌控了河谷村一百余名男丁,用某種妖術將他們變成紙人,留作驅使。昨日那個紙人突然出現在房頂上,在眾人包圍中逃之夭夭,一轉眼又出現在縣衙門口,就是道士在驅役。”

王言卿聽完默然,片刻後,她隱晦地問:“二哥,你真的相信活人能變成紙人?”

陸珩聽到她的稱呼笑了,從容地掀動茶蓋,說道:“我也不願意相信,但是,現在一切人證物證都指向這個可能。實證在前,由不得我們不信。”

“可是,證據可以偽造,還是要合乎常理才是。”

“是啊。”陸珩眸光定定鎖著她,不緊不慢說道,“證物可以偽造,感覺卻不會。”

王言卿一怔,覺得陸珩意有所指。或許說,他繞這麽一大圈,搬出一套離奇的活人變紙術,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證物可以偽造,感覺卻不會。

王言卿頓住,愣怔了一會,腦中仿佛豁然開朗。是啊,她怎麽犯了這種錯誤。大腦每時每刻都在視、聽、嗅、感,可是能被意識到的想法,不足十之一二。見到某一個人或某一樣物品時第一瞬間的感受,往往是大腦經過漫長的積累,處理了無數細節後鍛煉出來的直覺。當理智無法抉擇時,那就聽信第一感覺。

今日見到傅霆州時,他問她身體是不是不舒服,神態中的迷惑是真的。傅霆州連她來小日子時會疼都不知道,而陸珩知道她喜歡吃什麽、用什麽,記得她每一次來月信的時間,無需說話就能理解她的意思。他對她了如指掌,默契十足,她怎麽會因為外人隨隨便便一通話,就懷疑二哥呢?

王言卿不由想起之前陸珩的話,他說傅霆州這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發起瘋來什麽話都敢說,說不定會給陸珩潑臟水,以此挑撥他們兄妹的關系。王言卿當時還覺得自己一定能識破,沒想到,今日竟差點中了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