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崔櫻對後來發生的事一概不知,她精力耗盡,躺在榻上做了個夢,夢裏回到當年崔珣離開的時候,他一臉輕狂瀟灑的模樣,腳踩一只白鶴,笑著對崔櫻說:“阿兄真的要走了,阿櫻。”

年紀小小的崔櫻天真的追了上去,“阿兄,去哪,何時回來?”

崔珣的聲音由近到遠,“或許很快,或許,或許……”

“你好生保重,阿櫻。”

回音蕩響,崔櫻愕然驚醒,她睜開眼就對上賀蘭霆深邃來不及撤離的目光,胸膛起伏不定,心中對夢裏患得患失的一幕還心有余悸。

“你……”

賀蘭霆剛剛在揉她的眉頭,她刹那以為自己看錯了,竟然會在他眸光深處感覺到一絲柔情和擔憂。

而事實也證明,他兩眼清明,剛才不過是她的錯覺而已。

賀蘭霆認為,是崔櫻睡著夢魘的樣子太過可憐,他才會想撫平她眉宇間的憂愁。

而她睜開眼,不想讓她誤會,才故作冷淡地收回手,並且道:“從你第一次在孤眼前暈倒起,就時常皺著眉,你還有什麽煩心事要說。”

他話裏有要幫她一並做主的意思。

崔櫻體內還殘留著夢裏慌張心悸的感覺,她其實沒被魘住,嚴格來說那也算不上什麽不好的夢,只是她自己感到不安而已。

一見賀蘭霆,她便有了分享的欲望,說:“我夢見我阿兄以前離開京畿的那一次,他說的話全然不同,還讓我保重。”

賀蘭霆留意到她嘴唇微幹,起身走到房內放置茶杯的桌旁。

這個過程中,崔櫻大概對他升起依賴之情,目光還依依不舍地黏在他身上。

而賀蘭霆倒完茶水,回頭轉身就看到崔櫻臉上明明白白的孺慕情意,他握著杯子的指尖動了動,被他認作是杯裏的茶水太燙了。

他甚至想,崔櫻會不會是故意對他露出這副模樣的。

她有一雙動人的眼睛,從他們初見時,他就知道了,那時崔櫻剛發現顧行之背地裏嫌棄她說她壞話。

她很生氣,眼神明亮如火,卻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現在,她不哭了,凝視他的眼睛又仿佛全心全意依靠著他一樣。

不過刹那間,他心緒恢復如初,平靜無波,步履沉穩地回到床邊,遞給她茶杯。

而崔櫻還在依戀地望著他,賀蘭霆眉頭微蹙,漠然的臉龐終於起了一絲變化。

他冷聲問:“看什麽。”

崔櫻反應過來,臉頰處微微泛起紅潮,她接過杯子,匆忙道:“沒,沒什麽,在想我阿兄。”

她撲棱的睫毛化作一只手,在旁人心裏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就縮了回去,再沒動靜。

這讓剛領會到滋味的人不上不下,就如同看似面無表情,卻心情不虞的賀蘭霆。

於是他借題發揮,說她,“只是一個夢而已,為何還要大驚小怪。”

崔櫻察覺到他的不悅,一腔羞澀的情意變得收斂,整個人又低落起來。

她似嗔似怨地道:“阿兄對我說,要我保重,我……”

賀蘭霆用一種嚴厲教訓的口吻,一語道出真相,“他說‘保重’沒什麽不對,只是你不想他離開京畿,你心裏始終接受不了他當年留你一個人在這裏而已。”

這些想法崔櫻從來沒跟別人說過,沒想到賀蘭霆猜到了還替她說了出來。

而他語氣冷冰冰的,崔櫻正處於脆弱失落的狀態,一聽就更為委屈。

“是,沒錯,我是接受不了。我經常想為什麽我生下來就腿腳不好,為什麽我不跟阿兄一樣,是個男子。”

崔櫻:“為什麽我總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是不是因為我不好,才讓父親跟母親和離的。往回數十幾年,我沒有做過惡,沒有恨過人,更沒有傷天害理,我小心懂事,處處隱忍,結果在每件事情上往往都不能如意,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

她一骨碌發泄出來,才讓人知道她以前居然是這麽想的,原來她也不是真的天生軟弱脾氣好,只是為了自己想要的,才養成了這種性格。

賀蘭霆與她沉沉對視,烏黑瞋瞋的眼睛讓她不自然地想要躲開賀蘭霆的注視,她剛剛不小心把真心話說出來,想必他是不愛聽的,覺得她小題大做吧。

可賀蘭霆對著她十分深沉的道:“這世上,沒有誰能在每件事情上如意。”

崔櫻感到好笑,“怎麽會,哪怕我不行,難道連殿下也是嗎?”

她看著賀蘭霆冷厲而沉默的臉色漸漸收住嘲諷的語氣。

賀蘭霆審視她,似乎才想起崔櫻年紀比他還小幾歲,他威嚴的氣勢收了收,把她手裏攥得死緊的瓷杯拿出來,不妨教她一句道理,“所有的事事如意背後,都是事在人為。”

就像她今日為了崔珣冒雨擅闖他的府邸一樣,雖然不能完全如她的意,但在他心裏,派崔珣去靈州的計劃至少會稍微改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