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第十九枝紅蓮(五)

蘇嬋眺望遠方,她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平時也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不喜歡被人注目,但這不代表蘇嬋是個木頭人,被個呆子盯這麽久也能無所謂。

“你還要看多久?”

南宮昶被問了一句,頓時感覺臉上燒得慌,他訥訥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唐不唐突的無所謂,你有什麽事?”

其實沒什麽事,南宮昶撓撓頭,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就是覺得,從那個小孩被帶進來之後,你就有點心不在焉。”

這不奇怪,他們赤火教裏的人要麽是自己投奔來的,要麽就是撿來的,可從前來人,不見蘇嬋如此。

“只是看見他,想起過去的自己。”

蘇嬋沒有什麽不能提起的隱痛,她對自己的過去也從未隱瞞,只是略有些茫然,以至於今天她居然跟南宮昶說了這樣多的話:“我覺得很奇怪,我娘在我五歲的時候就死了,二十多年過去,我練成了武功,為她報了仇,已經這個歲數了,為何會在見了那孩子之後,突然開始想我娘呢?”

“是不是很奇怪?這麽大的人了,竟還會想娘。”

南宮昶的眼神卻很溫柔:“怎麽會奇怪呢?我也好想我娘。”

“你娘是個什麽樣的人?”

南宮昶突然笑了,這笑容令蘇嬋不解:“我說了什麽很好笑的話嗎?”

“不是,是你第一次這樣好奇我的事,我感覺受寵若驚。”

蘇嬋無語地不再看他。

南宮昶本來坐姿很拘謹,他試著放松一些,就很沒有讀書人形象的伸開雙手往後倒,這樣整個人就都躺在軟綿綿的草地上了,他不去想草葉上的塵土,興許還有他最討厭的小蟲,他眼裏是碧藍的天、雪白的雲,還有身邊強大又英氣的姑娘。

“我娘啊……她就是個普通的婦人,沒有你跟凝雨這樣特殊,她普通的在我記憶中,甚至沒有什麽顯眼的記憶點。”

南宮昶的人生和無數讀書人一樣,他的父母盼著他能光宗耀祖,砸鍋賣鐵也要讓他讀書,他自小便承受著來自父母的期望,以至於對父母的記憶都不大深刻,這麽多年過去,連他們的容貌似乎都漸漸記不得了,只有那無數個在牢獄之中的晚上,從痛苦的噩夢中醒來,嘴裏會不由自主喊著娘。

“我娘很厲害。”蘇嬋隨手拽了一根草葉子,“也很講義氣,我小時候都是我爹帶的,我娘在外闖蕩江湖,後來我爹病死了,她就帶著我一起闖蕩江湖,那大概是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了。”

“我想吃我娘做的手擀面。”南宮昶突然說,“還有我爹,我爹跟你一樣不愛說話,我娘常說他是十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這話有些粗俗,她每次說完就會呸一聲,怕我學去,讀書人說粗話可不行。我娘要是回一趟娘家,我爹幹完活就蹲在門口等,他是會煮飯的,只是味道不好,我娘生他的氣,他就去打零工,除了給我買文房四寶外,存的那點私房錢,全拿去買胭脂哄我娘開心。”

“只可惜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沒能讓他們享福,反倒害他們含冤而死。”

南宮昶擡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父母早已故去多年,而他始終無法忘懷,讀的這聖賢書,救得了誰?即便事後翻案,又能如何呢?

甚至於為他翻案的人也不是為了公道與正義,只是兩邊勢力來回扯大鋸,南宮昶只是這場抗衡中的一個棋子,為他翻案的人想要給冒名頂替之人所在的派系一點厲害瞧,於是選中了他。

他看透這世間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簡單的善或惡,愈發對自己畢生學識產生懷疑,如今就在這山谷之中過平靜的日子,便覺得很好。

蘇嬋垂下眼眸:“那個孩子,他娘應該已經死了。”

南宮昶沒有問孩子的爹,因為毫無意義。

兩人之後再無言語,只是從這日起,他們之間比往常似乎熟稔不少,偶爾蘇嬋也能跟南宮昶多說兩句話了。

小乞丐被謝隱安置在左廂房,他平日不讓其他人進去,封建社會醫療水平低下,根本沒有疫苗存在,在現代社會早已滅絕的天花,在這裏簡直能毀天滅地,所以他們整體免疫力也不高,謝隱不希望赤火教中的任何人因此受到傷害。

就連他每次給小乞丐打針敷藥,都會戴上口罩跟手套,進出廂房都會消毒,主要是要保證病人生存環境的幹凈,他之前全靠好心人施舍幾口吃的才活下來,謝隱發現他雖然聽得懂,但本身連話都不會說,像一只剛出生就被人拋棄的小獸。

但從這孩子的感染情況來看,他的母親肯定早已不在人世。

小乞丐有時候燒糊塗了,會嗚哇的叫,模糊不清,他看起來太小了,謝隱給他吃給他喝,給他喂藥治療,他似乎就知道他是好人,對謝隱非常依賴,有時甚至伸手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