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杯涼水重重潑在梁瑄的臉上。

梁瑄猛地從昏厥中驚醒,大口咳喘。

白襯衫被涼水浸透,濕漉漉地黏在他單薄纖瘦的腰背前後,半透明地隱約襯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咳...唔...咳咳...”

梁瑄難受地張開眼,暖色燈光墜落他眼間。

眼前不是什麽廢舊的倉庫,也不是什麽廢棄的大樓,一點都不像月黑風高非法監禁的地兒。

沙發長桌燭台,精致的裝潢與風雅的家具,處處彰顯著低調奢華的氣質。

活在電話和傳說中的岑有山正坐在長桌後,拿著一杯紅酒,細細地品。

他的姿態閑適,端莊雅正,在燭火的映襯下,能看清他保養良好的眼角兩三道細皺紋。

而梁瑄被綁在長桌盡頭的椅子上,被他溫和的眼光注視著,有些毛骨悚然。

岑有山這不是看活人的眼神,這是在看路旁一只匍匐前行的螻蟻。

有些貓捉耗子的玩味,有些對蜉蝣撼樹的贊賞,可更多的,卻是居高臨下普度眾生的憐憫。

“梁總監,終於見面了。”

岑有山朝他遙遙舉杯,溫和一笑。

“聽起來,岑董似乎很期待與我的會面。”梁瑄彎彎唇角,蒼白的眉眼間挑起一絲漫不經心,“原來嘉和給我準備的盛大歡迎宴會,就是把我綁在這裏當排骨?”

岑有山輕笑一聲:“梁總監心態很好,很幽默。”

他擱下手中的酒杯,清脆一聲響,身後的保安立刻上前,替梁瑄解了束縛。

綁著的紅繩‘嘭’地斷裂,如漫天鞭炮空殼悠悠然散落一地,倒真像是一場盛大的歡迎會落下的余燼。

梁瑄低頭看那斷裂的紅繩,不難分辨出苧麻纖維的組織剩余。

那種料子堅硬又紮手,只需綁一會兒,就能輕易嵌進肉裏。

梁瑄勉強擡起手臂,看見手腕處幾道深紅磨痕,血肉翻卷著,仿佛一道深紅火舌竄起,燒得他頭暈。

他右手撐在桌面上,呼吸微弱急促,臉色蒼白如雪,連坐都費力。

他不想先開口落入被動,可沒有止疼藥的鎮定效用,他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

“大半夜的...岑董找我來做什麽?”

“聊聊天。”

“呵,您真是有閑心。可我很忙,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

梁瑄搖搖晃晃地起身,可立於他身側左右兩邊的保鏢像是兩尊石像,手掌冷硬又堅固,死死地抓著梁瑄的肩,後者根本動彈不得。

“梁總監入職第二天就請假,我看不出梁總監在忙什麽。”岑有山一聲輕笑,像是全知全能的神,“莫不是,梁總監謀劃著打算掀了嘉和的老底?”

梁瑄表面淡笑,可右手指尖卻猛地戳進了掌心,壓著一瞬的心悸。

他知道岑有山遲早會知道這件事的,可無論如何不該這麽快。

這樣的失控感,讓他覺得有些心慌。

“我從來不輕視小輩,因為他們雖然弱小,可咬起人來確實很疼。”

岑有山伸了二指,用左手掰著食指,笑著感慨。

“一個沈珩。”

他又點點中指,指向了滿身狼狽的梁瑄。

“一個你。”

梁瑄用蒼白的指尖輕輕撫平襯衫衣領的褶皺,盡最大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整齊幹凈一些。

“我一個落魄窮鬼,沒資格跟沈總和岑董相提並論。”

岑有山笑著搖頭。

“梁總監太謙虛了。能在我眼皮底下偷換走物證,這種膽氣,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梁瑄蒼白的唇微抿,看著岑有山,忽得笑了。

“岑董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岑有山有興趣地坐直身體。

他好久沒見過螻蟻的自作聰明又垂死掙紮的模樣了。

那些拼死想要活下去的草根綻放出頑強的生命力確實很美,仿佛藝術品一樣,令人心動。

梁瑄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背後起了薄薄一層涼汗,不是害怕,是覺得有點惡心。

岑有山是在認真地憐憫,也是在誠摯地鄙夷。

畢竟,他傲慢的眼神裏赤裸地透露著,‘除我以外全員渣滓’,‘我即神明憐愛世人’。

梁瑄沒跟這種人打過交道,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才能跟上岑有山自戀的思路。

“梁總監,我是真的為了你好。”岑有山二指捏著高腳杯,虛虛朝他微晃,“你過得太苦,心腸又太好,我看你這些年的辛苦,實在是於心不忍。來我這裏,我幫你。”

梁瑄聽著這可笑的話,沒忍住笑出了聲。

“您是在重新定義‘幫我’?是誓要把我弄得家破人亡,才肯罷休?”

“這還不是因為梁總監不肯合作?”岑有山嘆口氣,臉上的遺憾不似作偽,“如果你乖乖與我合作,不出賣我們之間的約定,那麽我可以保證,你會擁有光明的未來。”

梁瑄右手撐著下頜,笑得懶散:“岑董在說什麽,我真的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