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梁瑄從噩夢中驚醒。

他攥著胸前的衣服大口喘息,倉皇張開雙眼,入目依舊一片黑暗,不過卻比他夢裏的一片血紅要強得多了。

他心臟仍是跳得急促,耳膜被心口沉重的回響聲震得嗡嗡發顫。

空氣中不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這不是在醫院;也沒有廁所隱約漫出來的腐朽味道,也不是他的出租屋。

空氣又暖又幹燥,仿佛春天被曬得暖烘烘的風,是沈珩的家裏。

梁瑄暈倒前的記憶如潮水湧上腦海,他攥著衣服的手緩緩松開,狂跳的心臟似乎也因為沈珩那個擁抱而得以撫慰,但片刻後,又陷入愁思。

他竟然真的把自己帶回來了。

梁瑄清冷的眉微皺,慢慢掀開被子起身,摸黑找尋到了台燈開關,在點亮光源的一瞬間,指尖觸到了玻璃杯的杯壁。

杯裏面的水尚溫,桌上的藥擺得整齊,從退燒藥感冒藥到胃藥,一個不漏。

梁瑄坐在床邊很久,握著手中的玻璃杯,沉默地將藥吞了下去。

雖然對他來說,這些藥已經沒了什麽用處,甚至比不上幾塊錢的止痛藥,可他還是不願辜負沈珩的一番心意。

他擱下杯,踩著床邊的拖鞋下地,環視一周。

冷色調的裝潢,簡單的陳設,幾乎沒有什麽日用品的客房,卻在衣櫃裏發現了兩套衣服。

一套加絨長袖睡衣,一套毛衣運動褲,看著都是新的,至少,尺寸與沈珩毫無關系。

梁瑄擡手取下一件,指尖溫暖毛絨的觸感,讓他心尖一軟,仿佛被圓滾的熊貓結結實實地抱了一抱。

梁瑄抱著睡衣入懷,舌尖品嘗出了幸福的味道。

聽說死囚之前都會飽餐一頓,那這算不算是,臨行前上天給他的饋贈施舍?

梁瑄久違地舒展了眉眼,像個孩子似的,抱著衣服在床上滾了一圈,在夜半無人時,肆意地品嘗著少得可憐的甜蜜。最後,他面朝下趴在床上,把臉埋進了枕頭間,順勢把眼淚藏了起來。

梁瑄孤身一人的時候從來都不哭。

但見到沈珩以後,他好像一直在哭。

這個人就是有一種讓人卸下偽裝的力量,包容而溫柔。

梁瑄把枕頭哭濕了以後,心情反而像是被曬幹的被子,懶洋洋地舒展開,沒那麽難受了。

他褪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對面的鏡子裏映出腹部縱橫的青紫。

梁瑄輕輕用指腹劃過那些痕跡,指尖微觸平坦白皙的皮膚,表情安寧而淡然,有幾分與自己和解的平和,整個人顯得近乎聖潔。

“...術後五年存活率,不到15%。”

概率論,他學得不好,但沈珩學得好極了。

沈珩會說,概率是大範圍樣本的估算值,對個體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是沈珩的話,他一定會鼓勵自己活下去,並充滿希望地告訴自己,晚期並不可怕,對於個體而言,只要概率不是0,就永遠可以期待奇跡的發生。

梁瑄垂下纖長的睫毛,把薄軟的唇牽出一個弧度。

“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沒辦法浪費在醫院裏。沈珩,這次,概率論也救不了我了。”

他穿上暖和柔軟的睡衣,踩著拖鞋,慢騰騰地從床上起身,拉開了房門,走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廳裏。

外面既暗又涼,對比梁瑄的客房,真是冬春兩季。

梁瑄下意識地抱臂,慢慢地摸黑前行,轉過客廳時,卻看到了微弱的屏幕光。

客廳一側的大屏幕上播放著‘肖申克的救贖’,聲音很小,連高潮的砸水管的震雷聲也變得幾不可聞。

光影不斷交疊,映亮了沙發上的人。

沈珩背靠著沙發,頭微側低垂,似乎又坐著睡著了。

梁瑄躡手躡腳地走近,看見他面前的茶幾上擺著安眠藥和水,就知道他又睡不著了。

梁瑄回房把自己的被子抱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替他搭在膝蓋上。

“怎麽穿著西裝睡覺?”梁瑄低聲自語,伸出纖長細瘦的手指,熟稔地替他解開領帶。

酒紅色領帶繞過指尖冷滑又厚實,梁瑄用指腹輕擦那布料,眼眸微彎。

這材質很襯他,顏色也很配。

梁瑄借著屏幕的隱約微光,視線來回輕掃領帶的布料紋理,沒有留意沈珩已經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先是微怔,復而沉靜。

他用手握住了梁瑄的,聲音帶著困倦和喑啞。

“我讓你起床了嗎?”

梁瑄被一雙微涼的手握住,先是心口一悸,又啞然失笑。

他很少聽見沈珩這樣霸道總裁式發言,不過,倒也挺適配。

“這不是怕沈總著涼,沒人寵著我了。”梁瑄朝著沈珩胸口靠近,拉高被子,只露出一頭蓬松柔軟的垂耳短發。

沈珩拉了個抱枕,擋在兩人中間。

“梁瑄,綠帽子戴一次就行,不要總是挑戰我的底線。”

“底線不就是用來挑戰的?”梁瑄撥開抱枕,雙手環著沈珩的脖頸,“而且,你不覺得,這樣很刺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