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已到了最後(第2/3頁)
他研究了近四十年,從書裏研究,從實驗室裏研究,從細胞裏研究,從別人身上研究,藏在和善而紳士的假面之後研究。
他有時覺得自己什麽都參透了,他對人性的琢磨鞭辟入裏,已經可以任意拿捏。只要他想偽裝成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就可以做到成為那個人。
正因如此,這些年,不乏被他利用了還對他死心塌地,愛之入骨的男女,比如盧玉珠。
比如那些比盧玉珠更加面目模糊的過客。
他和他們糾纏遊戲,試圖在其中感受人的喜怒哀樂,可到了最後,他竟然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清楚了。
難道人的本性就是這樣的嗎?
那為何,李蕓的本性並非如此?為何李蕓可以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同學施以援手,以身相護?
慢慢地,不知為什麽,段聞想起很多年前,他還在大學的時候。有一次跑完步,在開著廣玉蘭的操場上,他和李蕓並排坐著。
那時候他們才剛入學,彼此不怎麽熟悉,李蕓懶洋洋地睨過眼,看著他:“陳黎生,我覺得你這人啊,挺怪的。”
他有些警覺,但還是按照他早已學會的正常人類的反應方式,笑了一下:“我怎麽怪了?”
“感覺你太正直了,像是裝的。”
“……”
樹上的蟬吱吱呀呀地叫著,九月的風裏有一種夏日將謝秋日未臨的慵倦甜香,花壇裏的花開得很鮮艷,在他們身邊無聲地搖曳著。
在那令人尷尬的靜默中,李蕓忽然撲哧一下子笑出來,他把一瓶冰汽水遞給他,神情還是懶懶的:“開個玩笑。咱們以後都是同學嘛,以後萬一進了警局是一個小隊的,有危險還指望你給我擋一擋。”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指望我給你擋?”
李蕓一扯嘴角,露出一個不那麽警察的,很有些冷艷的薄笑:“因為我看著很像個會當叛徒的,其他同學都不太願意接近我。沒得選了,就只有你這個老好人。別怕啊陳黎生,我其實挺靠得住的,當你真有危險的時候,我也會救你的。”
“……”
“沒開玩笑,你相信我啊,人嘛,總歸都是有感情的。幹一杯。”
李蕓拿玻璃汽水瓶和他手裏握著的瓶子撞了一下。
叮鈴鈴——
警校的鈴聲響徹校園,李蕓悶了口汽水,拿校服擦了擦汗,回過頭看向他,眼睛很明亮。
“下課了,一起走吧。”
段聞閉上眼睛。
下課了,陳黎生。
我們一起走吧……
最後的最後,段聞好像又回到了那次小酒館爆炸發生之後——
在樓道裏,年少的李蕓支著拐杖,懶洋洋地笑望著他。
“陳黎生,我腿傷了,打著石膏呢,你背我回去吧。”
“……宿舍在七樓。”
“你不願意啊?”
“……沒有。”
他最終在他面前矮了身,露出穿著警校制服的寬闊肩背。
“你上來吧。我背你。”
他一輩子沒有背過第二個人從一樓上到七樓,哪怕是弟弟陳慢,他也沒有背著爬過這麽高的樓層。
李蕓伏在他背後,臉頰貼著他的背脊,哪怕隔著衣物,都能感覺到他的溫熱。
那時候的大學校園,樓道燈昏暗,綠漆墻,水泥地,有一層的燈還壞了,他背著他,走的格外慢。
李蕓在他背上,挺高的一個男孩子,竟然不是很重,大概是太瘦了。段聞想起來他家裏的條件似乎不是很好,貧村裏來的孩子,要拿助學金過活的。
他沉悶了一會兒,說了一句話:“晚上我請你吃火鍋,還是你想吃你家那裏的過橋米線?”
“啊?”李蕓好像是在他背後笑了,“那你又要背我下樓,然後再背上來。”
“……沒關系。就當鍛煉了。”
“那我吃米線。”
“好。”
“多一份肉的那種。”他好像覺得自己提了一個很過分的要求,並為此洋洋得意著,“你可別把我丟哪兒不付錢。”
陳黎生聽完笑了。
只是樓道裏好暗,他面朝著地,李蕓也沒有看到他的笑。
誰也沒有看到他的笑。他的表情向來都是因為各種目的,才會呈現的,但那一次無人瞧見,他卻露出了那樣沉和儒雅的神情。
可惜他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麽。
他只說:“好。我背你過去,也會背你回來。”
李蕓大樂起來:“你還真是個很好的人啊……”
那個天真的少年說,你還真是個很好的人啊。
那個還未染鮮血的少年道,我背你過去,也會背你回來。
我背你回來……
血越流越多,意識越來越模糊,生命從中一並流逝,段聞沒有想到,自己最後竟沒死在任何人的刺殺中,而是死在了李蕓潛意識對他的保護之下。
仿佛冥冥中有著最有力量的東西,可以護人也可以殺人,它無聲無息地引著段聞走向了這個結局,走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年間,段聞一直在尋求這種力量的真諦,就像他尋求每一個科研的結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