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初皇之令

謝清呈靜坐在囚室內。

他的眼睛上蒙著雪白的繃帶,繃帶上還滲著鮮血。

那個一直負責他飲食的廚子又來給他送過一次飯,這一次他終於喝了一碗粥。

粥慢慢地喝到了一半,囚室的門被打開了,進來的是一些曼德拉的實驗員,這次他們沒有帶什麽采血管化驗片,而是直接對謝清呈說:“時間到了。”

“……哦。”謝清呈依舊是平靜的,“終於確認好了麽。”

“……”

“粥還有一些。”他淡淡道,“我喝完就走。”

說來也奇怪,明明不是什麽必須要答應他的事情,但面對這個哪怕被硬生生挖去了雙目都沒有露出絲毫軟弱的男人,那些科研員卻拒絕不了。

他們站在原處等待著。

又過一會兒,賀予終於親自來了這裏。

“賀總。”

“賀總好。”

那些科研員的等階並沒有賀予高,他們見了賀予,立刻低頭垂眼,向他致意。

謝清呈執著瓷勺的手,也微微地頓了一下。

賀予沒有理會那些科研員,他走進了房間內,目光徑自落到了謝清呈的身上。

他看到這個馬上就要成為活體供體的人,腰背挺拔地坐在桌前。因為失去了光明,謝清呈喝粥的動作變得很緩慢,他微微側著臉,那清瘦的面龐在冷色調的燈光下,顯出薄玉般的蒼白來。

謝清呈完全盲了。

賀予看著他,莫名地,心裏突然很悶很悶,如被狠狠錐刺——可他不知道為什麽。

這個男人就這麽安靜地坐著。

聾者近愚,盲者多賢,因為聾了的人聽不到聲音,總會大喊大叫,顯得莽撞,而失明的人因瞧不見東西,往往凝神,舉止謹慎、安靜,這是一種古老的說法,賀予曾在《春琴抄》中看到過類似的表達。

他還記得春琴抄呢,也記得曾經學著春琴抄裏的男主,替謝清呈按摩足部,揣入懷裏取暖。他也記得謝清呈,記得所有發生的事情,只是他的思想已經被控制和強行植入改造了,他對謝清呈沒有絲毫感情。

那種溫柔應該全都消失了。

他腦內不斷地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該做什麽,他隱隱地感到抵觸,可那個聲音像是巨獸在他胸腔中鎮守著,壓得他完全透不過氣來。

他就那麽看著失明的他。

麻木的。

窒悶的。

他不知道為什麽很想哭,可是心又像被凍住了一樣,沒有淚流出來。

自始至終,一片死寂。

僅剩的一點粥喝完,謝清呈慢慢地放下湯勺,擡起頭來,大致對著賀予的方向。

最終還是謝清呈打破了這種靜默。

“原來是你來送我。”那嗓音沉和,一如過往。

賀予:“嗯。”

頓了幾秒:“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謝清呈靜了一會兒,他似乎是想要說什麽的,但是到了最後,他只清淺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太淡太溫和,如桃花水母浮掠而過,在他沒有血色的臉上,透明到幾乎看不見。

末了,他和那個人道了一句,“沒事,沒什麽了。”

他說著,自己站起了身,大致判斷了方向,往前走了兩步。

賀予皺了皺眉,腦仁深處似有什麽情緒被重重地扯了一下。他想這個人怎麽都這樣了還這麽一副上位者的氣質,獨立慣了,連盲了都要靠自己走路。

正想著,謝清呈不小心碰著了桌幾一角,身子傾了傾。

“當心。”

“……”

等賀予自己反應過來,他已如一種深入骨髓的習慣似的,攙扶住了那個男人的手。

但下一秒,賀予就覺得顱內劇痛如裂,腦內似乎開啟了什麽懲罰機制,他不由地將手松開了,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對立在門邊的科研員說:“帶他下樓。我隨後就到。”

“是!”

謝清呈被科研員們簇擁著,錯肩擦過賀予身邊。

兩人交錯時,謝清呈停下腳步,頓了頓,他說:“……小鬼……謝謝你。”

謝他什麽?

為什麽失去光明了還要謝他……為什麽他都要送他去手術了,還要謝他?

為什麽都這樣了,還要叫他小鬼……為什麽……

只那麽一想,賀予就頓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割裂似的疼!那魂魄仿佛想掙開這具身體的束縛,從背後猛地擁抱住這個要與自己漸行漸遠的男人。抱住他,讓他不要走。

別走。

他渾身都在細密地顫抖,臼齒咯咯作響,忍耐著那種莫名的撕心的痛。

閉上眼睛……

“哢噔。”

門,終於在他身後合上了。

至腳步聲慢慢地消失,賀予脫力似的靠在這間囚室的門板上,目光仍對著剛才謝清呈垂著眸靜靜坐過的地方。

那裏仍有一束光照下,光束下的清臒之人卻已離開了。

賀予擡起手,指尖冰涼,發著抖,觸上了自己的心臟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