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失明(第4/4頁)

“就在他出海之前,他剛剛完成了這個手術……哈哈哈……可笑吧!?謝清呈?你一定在想他為什麽不把真相多告訴你們一點——因為他做不到了!”

“他做不到了,謝清呈。”衛容越說,臉上的光芒越炙熱,神情堪稱瘋狂。她知道自己終於把刀子鉆到了謝清呈的心臟深處。

“甚至他在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冒著隨時會被監測芯片判為死刑的危險在完成的。他唯一能夠洗清自己冤屈的東西,就是他留下來的那一份並不一定會被人發現的遺書,而他唯一可以抱有希望的人,就是你!也許他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還在天真地相信你,相信你能夠無條件地信任他,就像他信任你那樣。”

衛容每個字都在往謝清呈心裏狠鑿。

“可你背叛了他,為了你的正義——你殺了那個下賤地深愛著你,去替你孤身犯險的人!——你背叛了他。你殺了他!他不是我手上的人命,是你的!!你才是最後一個徹底摧毀了他的人!是你幹的!!”

女人笑得癲狂,卻又聲色俱厲。

“我知道我肯定是要死了,死刑,是你贏了,謝清呈。但你記著,你剩下的所有時間,你都要活在這份痛苦裏,你和我是同一路人,你甚至比我還無情。”

“是他信錯了你。等我下到了地獄去……謝清呈,我一定要看看,他會有多惡心你,那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地恥笑他——再托夢回來,清清楚楚地把他對你的恨,全部都告訴你!是你破壞了我的人生……是你和你那多管閑事的爸媽破壞了我的人生!”

她笑到最後,大睜著那雙充斥著血絲,瞳仁暴突的眼睛,噙著不甘的淚,帶著瘋狂的笑,似狂喜似極恨,表情極其恐怖,森森然啐出最後幾個字來:“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耳中嗡嗡,似是失聰。

結束探監,與鄭敬風一同出來,鄭敬風原是他的長輩,卻惴惴地,不敢輕易與他說話,只安靜地在旁邊陪著。

過了很久,他才對謝清呈道:“你也不要想這麽多,她說的未必就全是真的,我看她是想刺激你,人心如蛇蠍,什麽也都不好說……”

話至一半,被謝清呈打斷了:“鄭敬風,你覺得我心如木石嗎?”

鄭敬風神情十分難過:“……你不要聽她鬼扯,你……你要心如木石,又怎會短短幾天變成現在這樣?”

他說著,非常難過地,轉頭向謝清呈的臉龐望去。

那便是呂芝書之所以在第一眼看到謝清呈時仰天大笑的原因了——

謝清呈的額前纏著雪白的繃帶,繃帶末了斜繞,遮住了其中的一只眼睛,前有細碎的額發落下來。

他的一只眼睛,竟已盲了。

在聞知賀予死去的當天,謝清呈沒有發瘋,沒有波瀾,甚至沒有落淚。

他控制心緒二十載,再也沒有什麽能讓他失去清醒和理智。

那天晚上,他甚至依然在做了所有的事情之後,於床上躺下了,很平靜,根本沒有所謂的徹夜難眠,慟哭至天明。

他太平靜了,平靜得就像一具軀殼,一具屍體。他睡了,夢裏再沒有摩天輪,玩具熊和笑著向他走來的那個少年。

他睡下了。

整整一夜,無夢無光,闔著眼,眼前一片黑,捱著分分秒秒,度秒如年,頭痛欲裂。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原本就因心衰力竭而逐漸模糊的視力,似乎忽然變得更不清晰,他麻木地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足夠收拾自己的力氣,支撐著他走下床去,去面對外面那個看似什麽都沒有變,又因為一個人的缺失,而其實什麽都已經變了的世界。

他慢慢地,撐起身子,走去了洗手間的鏡子前——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左眼下的一行血淚。

那赤朱的流痕已經凝結。

是什麽時候流下的?他不知道。

是什麽時候幹涸的?他也不明白。

是因為什麽而流的?

這個答案是他唯一知曉的,只是,也已經不再重要了。

謝清呈擡手,舉到自己的左眼前,輕輕地晃了兩下,片刻後,他慢慢地垂下了自己的指尖。

黑的。

遊樂園的光熄滅了,那個人走之後,竟連夢裏都不再有色彩留下。

而他那只在長夜裏無聲無息地淌出了最後一行血淚的眼睛,也已經徹底地……

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