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是歸來的光(第3/4頁)

過了一會兒,那醫生一直隱忍著的淚,終於順著不再年輕的臉龐潸然滑落。

“如果你的父母還活著,他們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做。”

“小謝。生命的意義,首先在於你要好好地活著。”

秦慈巖不允許謝清呈再去賀繼威的生化制藥所學習了。

賀繼威對此很不解,他覺得謝清呈真是個非常難得的天才,不好好栽培那是暴殄天物。

但少年謝清呈依照秦慈巖的意思,最後謝過了賀繼威對他的關照,離開了實驗室。

秦慈巖把謝清呈做的那些試驗以“虛擬人”的故事掩蓋過去,誤導別人以為“初皇”只是一個計算機模擬人,初皇數據也都是計算出來的數據。自此之後,秦慈巖對他的關注更多了,他幾乎是把謝清呈在當那個再也不可能回來的兒子在守護著。

謝清呈的迷茫他都看在眼裏,再一次失去了方向的他顯得非常孤獨,情緒也並不那麽穩定。

而秦慈巖很快也因工作的再次調度,要回燕州去了。

臨走前,他帶謝清呈去了一趟海洋館。

那是秦慈巖思考選擇了很久之後做的決定。

海洋生物往往是最能治愈人心的。

“這是護士鯊,那個……對,最角落一直在遊的那個,那個是檸檬鯊。”

秦慈巖像個慈父帶著兒子,和謝清呈一人拿著一根甜筒冰激淩,在幽藍色的海洋館裏走著。

或許他就是一個慈父。

當海水變幻莫測,光影朦朧舒展時,站在他身邊的,就是那個他再也見不到成人的孩子。

他們倆最終來到了水母宮。

那是海洋館的一個區域,四面八方全是晶瑩剔透的玻璃墻,大廳中間還矗立著許多琉璃柱。

而在那些玻璃後面浮浮沉沉的,是成千上萬的水精靈。

謝清呈走進去,微微地睜大了眼睛。

他好像進入了一個遠古的世界,六億五千萬年前的生靈在他周圍舒緩地遊曳著,張弛著自己晶瑩的軀體,它們像飛絮,像落雪,像初夏的第一縷晨曦,像暮春的最後一池花潭。

春夏秋冬的盛景都醞釀在那水做的生命裏。隨著水母宮空靈的八音盒叮咚聲,將人的心沉入深深處,沉入遙遠的冰河紀,沉入海底兩萬裏。

謝清呈走在水波粼粼的漫長玻璃甬道中,竟在病後,第一次感受到了內心久違的平靜。

那不是他平日裏強迫自己的平靜。

而是真真正正,舒緩的,釋懷的,平靜。

“好看。”他看著一只巨大的水母如青煙飄過眼前,輕聲道。

秦慈巖笑眯眯地看著他:“水母這種生物,沒有頭腦,心臟,脊柱,眼睛……它們身體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水。壽命也並不長,只有短短的幾個月,最久的深海水母也就能活幾年。”

“……”

“可你看,它們活得那麽自在飄逸,本身就是一道非常美麗的風景。許多人只是看著它們,都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你也是嗎?”

“我年輕的時候在美國讀書,每個月都要跑去那裏的海洋館,不為別的,就為了在煩躁中找點安寧。我一過去就往水母區坐著,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秦慈巖有些懷念地笑了笑,“一晃都那麽多年過去了……那個海洋館售票員還說我以後要是找不到太太,可以免費來他們館裏領一只水母回家結婚,海洋館可以給我舉辦婚禮呢,哈哈哈哈。”

謝清呈轉頭望著他。

在海月水母如同皓月沉洋的溫柔中,他看著秦慈巖,也終於笑了起來。

那也是他病後第一次這樣舒展地笑。

“謝謝你,老秦。”

“沒事,小鬼。”

秦慈巖走了,回了燕州。

但謝清呈慢慢地找到了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情緒的辦法。那是他的半父教給他的,傳贈於他的珍禮。

於是他也像二十多年前的秦慈巖那樣,經常來到水母宮看著這些六億五千萬年前的生命。

少年秦慈巖成了少年謝清呈,兩個醫者的身影在無數飄渺的水母世界裏虛化重疊。

每當謝清呈感到病症加重,感官麻木,異常窒悶的時候,他就會注視著那些水母的視頻——

沒有眼睛。

見不到光。

沒有心臟。

感受不到心疼。

沒有腦子。

或不存在喜怒哀樂,是比他還麻木得多的生命。

可是它們依舊很自在,用百分之九十五的水,潑墨了一副又一副治愈人心的畫。

秦慈巖說,好好活著,就是生命的意義。

而這些水母,便是對好好活著,最好的詮釋吧。

日復一日,時光飛逝,謝清呈最終竟靠著自己,變得極其冷靜,鎮定,平和。

他成了幾乎無人知曉的精神埃博拉症初號患者。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已經戰勝了這種疾病。只要一直這樣下去,不再復發,你可以平平安安地活到四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