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只是文個身(第3/4頁)

“算了。”男人淡淡的說。

月色清冽,灑在床前,一聲算了,不知為何顯露出了些許從前從未有過的溫度。

“小鬼……你好好休息,這幾天我沒事,我可以陪你。”

“……”

那一刻——

好像就是那一刻,賀予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劇痛。

那是他幾乎從未清晰感知過的滋味,好像有一把銹澀的刀子,原本和他的血肉已生在一處,卻被這句帶著嘆息的句子猛地喚醒,開始在他胸腔內扭動著想要拔出。

他一下子痛得呼吸不上,卻還要安靜著,不讓謝清呈發現他還清醒。

他知道謝清呈是交涉失敗了,這個結果他並不意外,只是他忽然意識到,原來在謝清呈之前,甚至都沒有哪怕一個人,會為了他的不孤獨,而這樣努力過。

從來沒有哪怕一個人,會在賀鯉和自己之間,選擇站在自己這邊,替自己向那一對仿佛陌路的父母,問一句——

為什麽。

賀予的臉側在暗處,濃密的睫毛安靜地垂著,在謝清呈看不見的地方,慢慢地有一滴淚滲出,順著臉頰,無聲無息地淌落在了鵝絨枕被間。

他就在這樣陌生的心臟鈍痛中,一直沉默著,一直偽裝著,直到最後假的也成真的,他真的逐漸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賀予退了燒,醒得很早。

晨光透過隨風輕飄的紗簾照進來,窗外鳥雀清啼,他的頭腦像被洗過一樣地清晰——

他眨了眨眼睛,調整好自己的心情,翻了個身,剛想起來,就看到床邊枕著胳膊,額發微垂幾縷的謝清呈。

那是他第一次瞧見謝清呈睡著的樣子。

很平和,很淡然,寧靜透亮得好像一個薄薄的靈魂,像夜色過去後落在窗欞前的第一縷晨輝。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下移,落在了謝清呈的手腕上。

謝清呈枕著自己的左臂睡著,因為熟睡時扣子松開了一顆,袖口敞落,那一段膚清骨秀的細腕就這樣裸露在外面,蒼白得有些刺目。

賀予望向他手腕上那行之前就瞥見過,但從未逐字細看的字——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

賀予離開了會所,心亂如麻,漫無目的地走著。

一路上,他都在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是——他又是為什麽要回憶起這些往事呢?

無論過去怎麽樣,無論謝清呈當時是出於怎樣的心情,和他說,小鬼,沒關系,我可以陪你,那都是假的。

謝清呈當時給了他多大的觸動,後來毅然決然地離開時,就等於在他心上刺了多深多狠的一刀。

其實這些年,賀予不是沒有在靜夜中想過,為什麽謝清呈非得要走。

是他做的不夠好嗎?

是他沒有如他所願成為一個正常人嗎?

初三的那天,十四歲的他站在謝清呈面前,硬邦邦地杵著,甚至都沒有勇氣開口問那個男人一句——謝清呈,你告訴我,那天你和我說的話,你給我的溫度,是我想錯了嗎?

是我誤會了嗎?

那一切,都是你口中簡簡單單,幹幹脆脆的醫患關系,是不是?

七年了。

謝清呈,你順手給條無家可歸的狗看病,都該看出一點點的感情了吧?

那你為什麽可以分的這麽清楚,為什麽可以走的這麽幹脆……你為什麽可以滿口大道理,說著雇傭,合約,規矩——而仿佛遺忘了你也曾偶爾對我露出過的,那一星半點的,或許不該屬於醫生的憐憫和溫情。

他被拋下後,覺得太恥辱了。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很重的傷害,覺得謝清呈是一巴掌火辣辣地摑在了他的面頰上。

以至於賀予後來從來不願意去回想這一段往事——反正再怎麽想,也不過是他的自作多情。

他有的太少,從別人那裏得到一點邊角廢料似的感情,就會敝帚自珍,可笑地珍藏著,還以為得到了無價之寶。

多麽顯眼丟人。

賀予的高傲讓他把過去的那一點點的觸動,都親手掐死,然後無情地蓋棺封存。

直到此刻——

賀予閉了閉眼,回憶的棺槨被打開了,眼前又回想起謝清呈在露台上和自己母親不亢不卑地爭辯的情景,想起他疲倦地推門進來時,那一聲落在自己枕畔的嘆息。

算了。

小鬼。

這幾天我沒事,我可以陪你。

“……”

謝清呈給了他信仰,給過他陪伴,但謝清呈後來又走得那麽徹底,那麽心狠,他永遠可以做到冷靜清晰,利弊衡量分明。他會願意研究精神病學,但也會因為不想做下一個秦慈巖離開醫院,他會一邊說著對精神病患者一視同仁的好聽話,一面又說人的性命有貴賤,醫生的命比精神病人的命貴重得多。

謝清呈這個人太復雜太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