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恨(第2/3頁)

他在見到蔣麗萍之前都還抱有自己可以逃脫一劫的僥幸心理,躲在無人的辦公室,自以為沒有了一切可以追蹤他的電子設備,可以獲得安全。

但張勇沒有預料到,他隨身攜帶的佛牌裏,早就被組織留下了追蹤定位器……

最後一個已知的活口,是盧玉珠。

盧玉珠是三個人裏最棘手的那一個。

因為她和前幾個油膩膩的圖財害命的色鬼男人不一樣,她不是為了利益。她是因為自身的不幸遭遇,而天然的仇視公檢法,仇視社會。

盧玉珠走上犯罪道路的情況很特殊,她曾經是他們縣城裏的第一個女研究生,畢業後返鄉反哺,當了他們老家的縣委書記。

然而,某一年,省城來了個實習記者,那實習記者新官上任三把火,滿腔都是樸素的正義感,決定要暗訪下面村子裏的違規違法行為,一心想爆出個猛料來。

盧玉珠性格上很有些大大咧咧,加上地方小,反腐倡廉工作要和民俗民風進行撕扯,她大事上分得很清楚,但小節上確實有些地方沒有做到位。她家裏有人收了些項目上的禮金,數量不多,也就是村子裏約定俗成的一個人情數額,最多就夠買頭豬。

結果記者大筆一揮,給她在那頭豬後面硬生生加了一串零。

這還了得,小縣城裏出了這麽大一個貪官,還不得停職徹查?

本來這事兒吧,查一下也就過去了,也就知道那是個缺德祖宗十八輩子德的記者寫出來的謊言。但盧玉珠倒了血黴了,那屆縣委書記正好改選,和她爭那個位置爭的死去活來的對手,那戶人家最好的一個朋友,正好就是負責這個案件的工作員。

縣村閉塞,往往比大城市黑暗得多,盧玉珠給他們幾經陷害,夥同布局,竟就真的坐實了貪汙受賄的罪名。

她那時候還很年輕,孩子兩歲大,鋃鐺入獄的時候,小孩兒才剛會含含糊糊地叫一句媽。

等她出來時,她的丈夫已經有了新歡,女兒完全不記得自己有這樣一個母親,被繼母抱在懷裏,害怕地看著眼前那個情緒激動的女人。

盧玉珠最後心如死灰,背井離鄉,離開了他們那座小縣城。

記者以為自己在聲張正義,誇大筆墨寫的一篇報道。小縣城底層部門裏,不被上級所知的黑暗交易,丈夫的軟弱和背叛……這一切,都輕描淡寫地都落在這個女人身上,幾句話,幾筆錢,一張縣委書記的交椅,就毀了一個普通人的一生。

盧玉珠因為有案底,出來之後也找不到太好的工作,她洗過碗,當過護工,做過家政……時間都不長,雇主知道她以前的經歷後,或委婉或直白,都是要把她辭退的。

在活的最困難的時候,盧玉珠去做過台。

那些來玩弄她的人裏,她見了太多職業的人,其中就包括那些最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

後來,有個客人見她手腳利落,談吐間又不像是個沒讀過書的,出於好奇,就問了問她的經歷。盧玉珠本來也是沒想多說的,但人總有脆弱的時候,那天她沒有忍耐住,就在燈光曖昧的包房裏把一切都說了,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客人抽了支煙,想了想,給她寫了個地址,如果她願意,可以去這個地址找他的一個朋友,那個朋友會給她安排一份安定體面的工作。

盧玉珠就是這樣來到滬大醫務室當護工的。

她在這裏做了很久,大概兩三年前,上級公檢法部門來徹查陳年冤假錯案,查到了盧玉珠當年那個貪汙受賄案,給她翻了案底,雙規了那名記者,將當年涉事布局的有關公職人員全部抓了進去。

年輕的檢察官親自登門向盧玉珠道歉,並送上了賠償金,他身後跟著的是他們縣城新任的公檢法職能人員。

盧玉珠那時候剛給幾個學生拿完藥,看了看他們,笑了一下,挺平靜的:“過去的就都過去了吧。這點錢你們自己留著,我不收。”

檢察官問她為什麽。

她冷淡地看著他們,說:“你們覺得這些錢,買不買得了一個人的一生?”

“……”

“我的人生都已經被毀了,我要這些有什麽用。你們能讓我回到二十五歲那一年嗎?”

“……”

“你們能把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的家庭還給我嗎?”

“……”

“你們走吧。”

但檢察官堅持要她收下補償。

盧玉珠說:“那你們就拿這筆錢去成立個什麽基金會,去教教那些媒體,求求他們在落筆寫一個人,一件事的時候,謹慎一點,公正一點,保留一點。他們大筆一揮痛快了,眼球和錢財都賺夠了,蝗蟲過境一樣,留給當事人的呢?”

她笑了笑,當年縣城裏最雷厲風行的年輕女書記,現在眼尾已經有了深深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