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乞憐

夜色濃重。

月亮孤零零地盤旋在盛州上空, 光線暗淡,小院地室內,季玉澤望著屍體上不斷蠕動的蠅蛆發怔。

數不清的白色蠅蛆神似一滴滴怨淚, 蜿蜒爬滿屍體的每一個角落, 細細地啃食那些腐肉。

怨淚,白色蠅蛆多像自己啊, 貪婪無比, 不放棄任何一塊腐肉。

他情不自禁俯身仔細地看著。

指尖隔空遊走在那些屍體和白色蠅蛆上,細細地描繪著。

季玉澤想,若是自己死後,屍體不進行火葬,大概一樣會經歷這般的事情。

不管生前多麽貌美的皮囊,倘若死後如佛經所言順其自然, 都會發臭, 被白色蠅蛆慢慢地吃掉。

直至化成一堆白骨。

《心經》有雲:“無無明, 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 亦無老死盡。”

禪者生死, 有先祭而滅, 有坐立而亡,有入水唱歌而去,有上山掘地自埋。

是以, 季玉澤對此無所謂。

可一想到扶月死後也會被白色蠅蛆啃食入肚,他就無法忍受, 更無法忍受她火葬, 變成一堆近似虛無的骨灰。

虛無這毫不起眼的字眼……兀地令他心慌。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得死在她後面, 把她毫無遺留地完完整整吃入腹中。

愉悅快感漫遍全身。

月月呐, 他的月月。

季玉澤直起身子,用那只還淌著血的手撿起雕刻木偶的刀,安靜地坐回一堆散發著淡淡香味的木頭附近。

隨著手指用力,掌心的血不可避免地塗抹到尚未成形的木偶上。

他坐在棺材中央,如遠山的眉眼低下。

而那些屍體和白色蠅蛆宛若見證者般,留在地室裏看著那木偶一步一步成形,慢慢露出少女的五官。

不知刻了多久,季玉澤把還沒徹底完成的木偶放下。

“有空我會再來的,你們先替我保管好這個。”他溫柔地對那些屍體說。

回應他的是那些蠅蛆的蠕動不止。

在若有若無月光的照耀下,寂靜的客棧生出無數詭秘影子,季玉澤蒼白的臉投落在二樓其中一間房間的門紙上,生出一道黑影。

忽一道空雷響起,床榻上的少女皺著眉翻了個身,背對著外面。

她沒醒。

哢吱,很輕細的聲音響起,回蕩在燭火黯淡的房間內,木窗敞開,風呼呼吹。

季玉澤佇立在用來放包袱的衣櫃一旁,翻找出一套顏色鮮艷的衣裳。

換上衣裳後,他並沒有回到床榻休息,而是坐到客棧房間裏原本就有的銅鏡前,借著油燈光看裏面的人。

鏡子中倒映出一張清秀而冷淡的容顏,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唇色緋然。

只那雙眸子仿佛沒有焦距般怔怔地盯著一個地方。

扶月睡覺時下意識地往一邊搭手,撲了個空,人呢?她瞬間清醒,刷地一聲坐起來。

嗚咽的風拍打著窗欞,像是在撕咬著。

只見不遠處的鏡子前端坐著一詭異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確定坐著的人是季玉澤,心下一松,還以為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不過大晚上的,照什麽鏡子?怪恐怖的。

讓扶月想起了以前看過的鬼片,那些女鬼很喜歡晚上坐在鏡子前一下一下地梳頭發。

她暫且壓下困意,從床上下來。

可能是照鏡子之人過於專注,再加上聽不見聲音,沒發現扶月緩緩地靠近。

青年穿著一襲紅衣,質感極好的布料勾勒出唯美的身線,三千青絲鋪灑在精瘦的腰後,憑空垂落,顯得慵懶而自然。

堪比芙蓉月下妖嬈,有說不出的極致魅惑。

猶如一幅色彩絢爛的畫卷。

扶月從未見過季玉澤穿紅衣,他素來穿淡色系衣裳,穿得最多的是充滿謫仙氣息的白衣,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

第一次見他穿紅衣,雖仍然是男子裝扮,但卻不妨礙嫵媚至極。

她實屬被驚艷到,不到片刻,斂下訝異之色,繼續朝前走,站在季玉澤後面。

“玉奴。”不知為何,扶月看著這樣的他,竟有點兒心疼。

總是不休息,身體如何熬得下去。

季玉澤望著銅鏡中多出來的人,血紅色的唇瓣溫柔地上揚出一道淡淡的弧度,眉眼彎成一輪明月。

“月月,可是我吵醒你了?”

扶月喉嚨微哽:“沒有。你不睡覺在這兒作甚?”

他緩緩擡起手,指尖觸到鏡子裏面的自己,聲線溫和道:“我在照鏡子。”

“......”她自然看得出他在照鏡子,想問的不是這個,而是為何大半夜起來照鏡子。

扶月深呼一口氣,扶住他雙肩:“為什麽晚上不睡覺照鏡子?我們明日還要去查案呢。”

冰涼的指尖挪了下位置,落到鏡子裏的扶月臉上。

沉默幾秒,季玉澤才不急不緩地開口:“我在想,這副皮囊為何能得到月月的喜歡,萬一我的皮囊毀掉了,你還會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