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蹲著發了會兒呆,我無精打采地站起身來,打算在自己顯得太過多余之前趕緊走人。門卻在這時候打開了。

眼見一行人要魚貫而出,我在空曠的走廊上無處可躲,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趕緊轉身背對他們,掩耳盜鈴了起來。

趙子越在後面叫我:“林竟?你怎麽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啊……”我還是不敢回頭,僵直著十分尷尬。感覺到他走至我身邊,我臨機一動,將脖子上的圍巾拉下來,說:“趙嬸讓我帶個圍巾給你。”

趙子越伸手接過,笑著說:“這還給我捂熱了啊。謝謝了。”

我幹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而後趙子越溫和道:“來,給你們介紹一下。”

他拉一拉我,示意我轉身:“這位就是林竟。我們Z鎮這回能為大家所知,他才是最大的功臣。”

到這份上,還強行拿脊背對著大家就過於不禮貌了,我只能硬著頭皮,轉過身去。

我看見了卓文揚的眼睛。

對面明明有好幾個人,而我一眼就只能看到他那雙烏黑的眼睛。

明亮的,深邃的,平靜的。夜空裏極其遙遠的寒星似的。

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我連忙說:“你們好你們好。”

在眾人禮貌的寒暄裏,我也聽見卓文揚說:“你好。”

他的聲音也很清冷,像高山上冰雪的融水流過一般。

我不敢再看他,他也沒有對我多說什麽。在趙子越對我的極力贊美和大家的禮貌應和之間,卓文揚顯得格外安靜冷漠,仿佛我們並不認識一樣。

我想象過無數次我們的再度碰面。即使在那想象中我們也都維持了該有的冷靜,但我沒想過會是這般的平淡,波瀾不驚。

他好像連一絲波動都不會有。

是他太沉靜了嗎?

還是我已經太渺小輕微了,連顆小石子都算不上,因而落在水面也打破不了那份平靜?

一行人邊交談邊往外走,趙子越走在我身邊,低聲道:“等等安排了要招待客人們吃頓便飯,你一起來嗎?”

我哪還有什麽胃口,便搖搖頭:“不了吧。”

趙子越笑著說:“我們這裏就只有你最懂吃。你要是不來,我這方面詞匯匱乏,還真不知道怎麽向大家介紹菜色呢。來吧,有你喜歡的臘肉和生炒土雞。”

“……好吧。”

倒也不是臘肉土雞真那麽有吸引力。我只是,既覺得氣餒,又賭著氣,然而又不爭氣地無法真的放棄和卓文揚接近的機會。

飯局當然不會有什麽奢華的安排,但也確實是費了一番心思的,都是鎮上希望能大力推廣的特產和引以為豪的地方特色菜。

我在給官媒賬號寫文案吹噓Z鎮的時候可謂是妙筆生花文思泉湧,平常也是時時說騷話,處處吃得開。

而我這八面玲瓏的交際能力,在這飯桌上就跟被封印住了似的,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

所以我壓根就沒起到趙子越所期待的作用,反而像條死魚一般橫在那裏拖後腿。

還是靠趙子越時不時拋個話題給我,再幫我接個話,讓我不至於像個自閉兒童。

我這麽自閉,是因為卓文揚就坐在我正對面。

雖然距離上和我遙遙相隔,但我一擡頭就能看見他。

不看百爪撓心,看了又十分糟心。

他的不苟言笑,他的一本正經,他的清冷疏離。他的眼光並不在我身上。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趙子越。

席間還算熱鬧,雙方相談甚歡,不過卓文揚沒說什麽話。當然他也不需要多言,活躍氣氛不是他的工作,應酬的台詞是交給手下員工來說的,他只要講幾句決策性的發言就夠了。

席間大家站起來互相敬酒,卓文揚特別敬了趙子越一杯,說:“趙鎮長確實不僅一表人才,而且還才華橫溢。”

“……”

我酸了。

我真的酸了。

我很少聽卓文揚這麽直截了當地誇獎別人,尤其還是當眾表揚。

吃過飯,他們還一副談興正濃的樣子,我實在繃不住了,找了個借口就先行撤退。

回去的路上我使勁罵自己。我來幹嘛呀到底,這飯局本來就沒我什麽事,還非要為了兩塊臘肉來湊熱鬧,賤得慌。

直到深夜,趙子越才回來,他看起來心情挺好的。

趙子越也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但明顯酒精導致的微醺,讓他情緒外露了一些。

我看見他坐在庭院裏的花架下,靠著椅背,仰起頭望了會兒夜空,而後閉上眼睛,臉上有一點淡淡的笑容。

當然了,得到卓文揚那麽露骨的賞識,誰心情不會好呢?!

天冷了,已經下了一層薄雪,夜晚的天地間多是茫茫的黑白兩色。趙子越坐在那裏,雪光映著他的黑衣白膚,只有背後的口紅吊蘭從花架上垂了下來,綠葉紅花,襯出他鮮紅的嘴唇,這構圖其實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