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逃一樣地走出店門,一直飛快地走到馬路上去,才覺得心裏踏實了一些。

深夜的街道還是熱鬧,這座城市的中心即使在這個時間,也是燈火通明,甚至亮如白晝,像是永不入夜。

但那燈光並沒有任何熱度,明亮光線之下的空氣異常冰冷,讓人避無可避地瑟縮,連骨髓裏都透著寒意。

我疾步走了很久,卻絲毫也暖和不起來。

這男人所說的,和LEE所說的,都不多,也很隱晦。

然而那些只言片語結合起來,再加上我隱約記得的那些蛛絲馬跡,就在我腦子裏驚濤駭浪地翻騰出了模糊的輪廓。

是陸風嗎?

能讓他們這樣諱莫如深的,也只有陸風了吧。

我記得早年陸風表露過的對我的興趣。只不過回想起來的時候,也並不把這當一回事,畢竟陸風後宮人才濟濟,我又不是什麽稀世美人,未必值得他多留意。

但那不代表當年的我是安全的。

要是陸風真對我做了什麽呢?

我想起陸風那時候的殘暴,兇狠,冷酷,近乎變態的扭曲。

如果我被他折磨過,那潛意識自我封閉起來,拋棄那段記憶,也是正常的。

我背上又濕又冷,像有蛇在蜿蜒地爬過。

我想起我初來程亦辰家裏的時候,陸風在夜裏挨的那些耳光;我想起那段時間程亦辰的失常;我想起陸風脖子上留下的刀口;我想起LEE說:“陸風以前做過些事,被發現了,惹急了程亦辰”;我想起他對我說:“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等你知道的時候,你就會後悔知道了。”

只可能是陸風了吧。

我在路邊長椅上坐下。

潮水一樣瘋狂湧上來的憎恨和厭惡過後,黑夜般的恐懼又席卷了我。

我不知道陸風具體對我做過什麽,我也慶幸自己不記得他對我做過什麽。但我明白,那一定曾經讓我非常痛苦。

光是想象可能的過程和場景,就讓我的胃部像被揪緊了一樣,身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而想象出來的,和實際經歷的,又怎麽能相比擬呢。人能準確想象出被獅子撕扯吞食的感覺嗎?

我可憐那時候更弱小的自己,也憎恨那時候殘暴瘋狂的陸風。

但我那種咬牙切齒的恨意卻無法回敬給對方。

我能對陸風做什麽呢?

我甚至想不出來自己能怎麽報復他。

即使他現在表現得安靜,安全,像一只完全被馴化的家養巨獸,我也不會忘記他的本性是多麽森然可怖。

只要他願意,他僅僅動用兩個指頭就可以輕易地捏死我。

到時候誰會站在我身邊,幫著我去向他討公道呢?

他是柯洛的父親,程亦辰的愛人,LEE的頂頭上司衣食父母。

我其實,才是這個家裏的外人。

我在這刀割般的夜風裏,坐到自己的臉頰都失去知覺。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不知是幾點。我用凍得發僵的手摸索著開了門,客廳裏卻並非一片漆黑,而還亮著小夜燈。

我有些意外。

而後對面臥室的門輕輕打開了,程亦辰披著厚睡袍出來。

他反手又將門拉上,悄聲道:“你回來啦?”

“嗯……”

他是在等著我回家嗎?

程亦辰邊怕冷地將睡袍扣好,邊說:“餓了吧,要不要我給你煮點東西吃了再睡?”

我問:“我把你吵醒了嗎?”

程亦辰說:“沒有,是我自己睡眠淺。想到忘了讓你帶件厚點的外套出門,就一直睡不踏實。今晚大降溫,外面天寒地凍的。”

他說著,伸手握一握我的手,隨即吃驚道:“怎麽這麽冰?”

“這樣不行,會生病,”他立刻催促,“趕緊去洗個熱水澡,再喝點熱的。”

我搖搖頭。

他略微無奈道:“不洗澡也行,那你快把這袍子穿上,我去給你煮姜湯。”

程亦辰不容分說地去廚房忙活了。我坐著又發了會兒呆。

陸風也就罷了,可我不能不考慮程亦辰的感受。

再次直面這件事,再次替我討伐陸風,那一定讓他很痛苦。這就好像要他親手痛打自己馴養了的一條老狗一樣。

何況他都已經為了我,試圖去殺過陸風了。我還能要求更多嗎?

陸風固然可恨,但也罪不至死。程亦辰對我不說視如己出,也是仁至義盡,我不應該把他逼到沒有退路。

而程亦辰所受的煎熬,也是會放大投射到卓文揚身上的。

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我開口提起往事,這個家裏的安寧平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他和陸風日常相處的樣子,讓我覺得,好像如果破壞了他們晚年這點來之不易的平淡生活,那我才是殘酷的罪人。

是嗎?

程亦辰端了碗紅糖姜水出來,放在我面前,催我:“快喝吧,別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