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Farewell(6)

宋先生一刻也不想從屏幕前離開。

直到那雙凝望著他的眼眸漸漸閉合,宋先生突然之間如釋重負, 大腦有些缺氧暈眩, 從視頻連通起, 他心跳失控紊亂, 時不時忘了呼吸。

電話進來,通知他公司有急事。

這幾日他耽誤了太多的事情,精神狀態極差。回公司的車上, 他邊休息邊反思, 在生死攸關的大事面前, 他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麽不同。

而他一直以為自己與眾不同, 有能力在重要關頭比普通人表現得更優異。

事到臨頭才知並非如此。

他推掉工作敷衍了事,空出大把時間做噩夢,重復無意義的擔驚受怕, 一貫故作溫和從容的他,無論如何都收斂不住神情裏幾欲崩潰的狼狽不堪。

這樣的表現甚至比普通人更糟糕。

宋先生苦笑。

南岸擊垮了他所有的自命不凡,把他從上位者神壇拉下來,變成凡人。

他感到某種難以言喻的抗拒和反感。

他厭惡這樣的自己。

.

南岸撤了管子,歷經多項檢查後, 轉入普通病房。從ICU出來的感覺很好, 他茫然四顧, 沒看見心裏思念的那個人, 氣得閉上眼睛重啟世界。

宋先生收到南岸轉出ICU的消息。

江教授告訴他,南岸身體素質不錯,恢復情況遠超預期, 就是每次醒來那段時間意識不太清醒,需要再做觀察。

當時江教授問南岸,還記得他是誰嗎?

南岸在白板上寫:BF。

江教授驚駭,你BoyFriend不在這裏!

南岸艱難地張嘴喊了聲:伯父......

聽到這裏宋先生哭笑不得,這個人到底有多惦記他父親。

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宋先生對著鏡子調整狀態,意外發現鬢間不知何時長了根白發。

他果斷拔掉白發,正欲扔進垃圾桶,手頓了頓——算了,名字都被南岸剃光頭的時候念了個遍,還是直接扔了吧。

病房裏,微風吹起輕薄的窗紗,明媚的陽光照進來,在南岸蒼白如紙的手腕上靜靜流淌,刹那間宛如冰雪消融,枯萎的生機正從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裏復蘇。

宋先生伸出手指,指尖輕輕碰了碰被陽光照亮的皮膚,溫暖柔軟的觸感讓他感到安心。

這仿佛是他生命裏最美好的事情。

南岸睜開眼睛,目光陌生而茫然。

宋先生記起江教授告訴過他,南岸醒來的時候意識不太清醒,遂問:“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不是伯父不是伯父不是伯父。

南岸困惑地搖搖頭。

宋先生溫柔地笑了笑,南岸看癡了,嘴唇無意識地微微張開,眼睛裏有神采閃爍。

這副表情宋先生可不陌生。

宋先生稍微靠近,南岸眼神裏顯露出渴望和期待,臉上直白地寫著“過來過來再近一點”。

宋先生溫和地出聲問:“那你還記得我是你的什麽嗎?”

不是金主不是金主不是金主。

宋先生默默祈禱。

是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病床上的人遲疑良久。

南岸艱澀地開口:“......優樂美?”

宋先生的微笑一僵。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起身就走,這家夥記得伯父記得優樂美就是不記得他是吧???

南岸一臉懵逼:“不然......香飄飄?”

宋先生臉色很難看。

南岸無辜又委屈:“難道.....一點點?”

這家夥真的誰都記得就是不記得他!

氣死了,廢物點心!!!

宋先生面色陰沉,起身就走。

沒走兩步他又折回來,推開椅子蹲在床邊,握著南岸的手腕,深深吸了口氣,說:“對不起。”

南岸不解,“為什麽道歉?”

宋先生的聲音有些恍惚,“我根本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強大和無所不能。”

南岸輕聲,“那就做個普通人吧。”

太強大的宋先生讓他同時感到安全和遙遠。

宋先生搖頭,垂著眼睛說:“你不明白,我所有的從容冷靜都源於我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一旦我發現我與他們並沒有什麽區別,我會焦慮,會意識到令普通人措手不及的災難和悲劇,也會在我的生命裏重演,而到時候我和他們一樣軟弱無能,聽天由命。”

深入骨子裏的無力感。

他厭惡自己長時間無意義的擔驚受怕,也慶幸自己的擔驚受怕都毫無意義,他的南岸還活著,還有溫度,還好好地待在他身邊。

宋先生半跪在病床邊,低頭,額頭抵著南岸的手腕,閉上眼睛將臉埋在對方手心裏,迫切地索取紋路間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溫度。

疼疼疼你碰到留置針了......南岸剛想喊出來,忽然愣住了,呆呆地不知作何回應。

手心一片溫熱濡濕。

這個人竟然在哭。

濕濕熱熱的感覺在手心淌開,溢出指間,南岸的手指動了動,想安慰宋先生,可是遲鈍的思維沒能理解宋先生的長篇大論。他不知道哪根神經出了錯,一開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