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有多少次,都想親手殺……

“或許是殺父之仇, 太過沉重。”不知過了多久,徐空月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滿是酸澀,不知道是在說陸知章, 還是在說他自己。“哪怕他想放下仇恨,與仇人之女白頭到老,卻也終究難逃自己的那一關。”

都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倘若他當真忘卻仇恨, 與仇人之女攜手一生,不僅會背上無盡的罵名, 甚至死後都無言再見地下的至親。

但年少輕易, 十年夫妻,都讓他在百般糾結之中,猶豫掙紮,痛苦沉淪。所以面對張婉容的質問,他沒有否認。或許對他而言,那是他曾經千百次想做過的事情, 即便那不是自己親自動手, 可在他心中,已經默認那就是他自己親自動的手。

也或許,他不過是不想讓張婉容過分自責內疚。

盡管他們之間有些無法磨滅的血海深仇, 可當聽到張婉容可能有性命之憂,他還是拋下了清源的一切, 千裏迢迢趕來, 只為將她帶走。

然而張婉容絲毫不知其中內情。她或許以來陸知章前來, 只是為了除掉她這個告禦狀的枕邊人。

然而親手害死陸知章,還是讓她悔恨愧疚,甚至無顏面對他們的孩子, 最終只能選擇走上絕路。

殿內靜謐無聲,所有的宮人不知何時退了下去,唯有風穿堂入室,吹動珠簾的聲音。

仿佛許久,皎皎滿是艱澀與自嘲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響起:“所以為了仇恨,就可以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甚至不惜牽連無辜,轉而踏上一條不歸路嗎?”

她不知是在說誰,陸知章,張婉容,還是自己。徐空月垂下目光,許久才艱難開口:“南嘉長公主與定國公之事,是我的錯。”即便時過境遷,他仍是欠了皎皎一句道歉。

“你的錯?”皎皎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一句‘你的錯’,就可以掩蓋你所有的過錯,彌補你造成的所有傷害嗎?”她的手下意識摸上小腹,想到那個不曾出世的孩子,被所有人忽略掉存在,沒能留下半點痕跡的孩子,心底的酸澀悲痛仿佛無邊黑夜,將她籠罩其中,不得解脫。

“你知不知道……”她幾乎脫口而出,但話剛出口,便將所有的未能說出口的話語吞下肚子。所幸她不是張婉容,沒有一個活生生的孩子牽絆。她應該忘掉那個連她都不曾感知過的孩子,忘掉從前所有的屈辱與卑微,就像皇祖母說的那樣,全心全意恨著他。

她望著徐空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都想親手殺了你!”往事如煙,卻在話音落地的瞬間凝聚成沙,沉甸甸的塞滿她整個胸膛,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

她眼底的痛苦仿佛感染到了徐空月,他與她一樣,被內心的沉重壓到喘不上氣來。長久以來被他刻意忽視的問題終於還是擺在了面前,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能減輕她的一點點苦痛。

他擡眸望著她的眼睛,裏面湧動著自己也無法承受的苦痛。他緩緩開口道:“只要你想,我可以立馬死在你面前。”

皎皎身子微微一僵,似乎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如今的徐空月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執著守著仇恨的少年將軍,如今的他有理想有抱負,盡管依舊身陷仇恨不能解脫,可他似乎尋到了另一條道路,並朝著目標努力前行。

皎皎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麽說出的這樣一句話,拋開他如今所有的追求與抱負,只為了一解她心中仇恨。可這話落在她耳中,只有無限諷刺與嘲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露出了怎麽的笑意,才會讓徐空月唇邊緩緩勾出一抹酸澀淒苦的笑意。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那樣輕柔的聲音,仿佛情人之間的親昵繾綣,卻說出了世間最殘忍的話語。

徐空月狠狠一震,眼眸之中浮現出巨大的苦痛。

皎皎幾乎冷笑起來,卻在下一瞬,冷笑凝固在了臉上。

她沒有想到的是,徐空月當真從袖中拿出一把短刀,刀鞘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他拔掉那看似華而不實的刀鞘,露出裏面泛著寒光的刀身。然後用雙手捧著,舉到了她面前。

“你恨我。”

皎皎沒有否認,也無法否認。父母之仇,即便不是死在他手中,也是因他而死,她不得不恨他。倘若不能繼續恨著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可即便如此,在看見他手中鋒利的短刀時,她仍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她那樣倉皇失措的神情,自然落到了一直凝視著她的徐空月眼裏。他驀地笑了起來,笑容淒涼。“既然恨我,你就該親手殺了我。”他說著,將短刀塞進了皎皎手裏。

而後握著她的手,讓刀尖對準自己的胸膛。

皎皎如同木頭人一般,隨著他的擺弄,將尖刀對準他的沒有半點防備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