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在此對皇祖母立誓

小皇帝的湯藥好了, 眼前的女子與記憶中的身影幾乎重疊在了一起。她端著藥碗,或許是因為隔著帷帽,不便吹涼, 於是她便拿著湯勺在碗邊輕輕晃了晃兩下,又兩下,而後才將勺子送到小皇帝的唇邊,輕聲道:“慢點喝, 小心燙。”

——連那些小動作與話語,都同記憶中的別無二致。

那人每次哄他喝藥時, 都會先將勺子放在碗邊輕輕晃兩下, 再兩下。像是擔心依舊會燙,又放到唇邊輕輕吹一吹,之後才送到他唇邊,一邊笑盈盈的,一邊柔聲道:“慢點喝,小心燙。”

那是他從未珍惜過的時光, 如今才恍然發覺, 卻早已無路可回。

他微微別過臉,像是不忍再看一般。

可他仍未離去,執拗一般站在這裏, 將眼前之人的種種溫柔收盡眼中。

她會在喂完藥之後,給小皇帝拿一個蜜餞。又會在小皇帝嫌蜜餞太甜太膩之時, 拿出新做好的紅棗桂花糕。她變著花樣、費盡心思哄著小皇帝。

徐空月不由得想, 難怪小皇帝總願意同她親近。這樣一個費勁心思討人歡心的人, 如何不令人動容?

唯有他,不知好歹,以滿懷惡意對她的溫柔善良, 將她越推越遠,直至如今這般境地。

他不知等了多久,一直到小皇帝重新睡下,慧公主這才起身離開。

他匆匆跟了上去,卻又不敢跟得太近,隔著一段距離。忽然之間,他想起他好似從未看過那人的背影。她那樣活潑好動,總是熱情滿滿的迎上來,將所有的炙熱溫暖捧到他的面前。

可他從未將她的熱情暖意當回事,也從未放在心上。

看著前面的身影幾乎腳不沾地遠去,他不由得想,這是否就是上天的懲罰,讓他嘗一嘗求而不得的滋味?

明政殿與明華殿相距不遠,很快,慧公主就進了明華殿。看到那一片衣角消失在朱紅色的大門內,悵然失落與深深悔意席卷而來,幾乎快要將他淹沒。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追到了門前。而後不出意外的,被門口的禁衛攔下。

如今宮中禁衛皆是徐空月的人,但唯有守在明華殿與太後寢宮的禁衛並非他的人。他擡頭瞧了一眼聳立的明華殿,眼眸深處有一抹不知名的情緒流轉。

慧公主回了明華殿,才看到太皇太後已經等候在內。她原本略顯慌亂的步伐頓時停了下來。

“你見著徐空月了?與他說上話了?”太皇太後待她,依舊是溫和慈祥的模樣,但慧公主卻從這種溫和的表象之下聽出了風雨欲來的感覺。

她點了點頭,帷帽摘下,一旁的宮人接過之後,紛紛推了下去。“見過他了,只是沒與他說話。”觀味樓裏說的那幾句話,她則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聽了幾聲犬吠。

太皇太後仔仔細細瞧著她的神情,確認她並沒有說謊之後,才輕嘆了一聲,“我如今也不知道讓你回宮,聽從先帝的安排,做這個慧公主,到底對不對?”她看著慧公主的眼眸裏是藏不住的擔憂:“皎皎,哀家身邊也就只有你一個至親了,你可千萬不能再出什麽事了。”

她十六歲入宮,從一個小小嬪妃,到執掌鳳印的皇後,從一個被皇帝處處忌憚、挾制的太後,到如今重掌權力的太皇太後,她見證了太多的悲歡離合,也見證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她本就不是貪戀權勢的人,當年種種,也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

她本來想著,人到暮年,就該佛前參拜,一盞青燈,一碗清茶,有兒女纏繞膝下,也就知足了。可誰能想到,交出手中權力的代價,卻是女兒女婿的性命,以及最疼愛的皎皎,從宮墻上的悲壯一躍。

如今,她再也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慧公主,或許說,皎皎,她看到了太皇太後眼裏濃濃的悲傷。她在太皇太後跟前跪下,仰著臉看著太皇太後:“皇祖母是擔心我還記掛著徐空月,會因為他幾句話就樂得不知東南西北,將父母的深仇大恨忘卻,與他雙宿雙棲?”

太皇太後搖了搖頭,她看著皎皎的眼神裏,只有滿滿的疼惜:“我只怕你會因為他,再一次從高高的宮墻上跳下來。”她雖然沒有親眼瞧見那一幕,可事後看到渾身是血的皎皎,差點當場昏死了過去。

這樣的事,她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看見第二次了。她捧著皎皎的臉,對她道:“你要記得,他是害你母死父亡的罪魁禍首,倘若不是他,你不會落得如今需要隱姓埋名的生活。你先前雖是郡主,可活得瀟灑自在,有最疼愛你的父母,哪一點兒比當朝公主差?”

隨著她的話,皎皎的神情一點點變了,她眼底有無限哀愁凝結,那麽痛苦的、無助的日子,好似跨越了時光的距離,一點一點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一字一句回答:“我會永遠記著的。”像是告訴自己,又像是承諾,她重復著:“殺母害父之仇,永世不敢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