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伊拉斯謨

似乎所有的窮人都對大醫院懷有兩種迷.信,即只要有足夠的錢在那兒什麽病都能看好,和只要去大醫院看病,必然被訛錢。

天野亦不例外,即使『伊拉斯謨』保證會全款他的醫療費,他依舊下意識地排除了也沒很遠的橫濱市立紅十字病院,選擇在他熟悉的小診所就醫。

當然,一個小混.混會熟悉的診所,坐診醫生是個沒有執照的黑醫也就不出意料了。

診所就在一公裏之內,裏面相當雜亂。而其中坐診的唯一醫生須佐直人,則留著隨意梳到腦後的黑發,白大褂是穿舊的,脖子上掛著聽診器,下眼皮處有難以忽視的黑眼圈,配合旁邊書櫃裏德文的專業書籍,看起來相當的醫生。

“怎麽,終於失手啦三郎?和你說了拿把空槍到處忽悠人是會出事的吧。”須佐直人一看見天野捧著歪斜的左手小心翼翼地蹭開診所的玻璃門就嘲諷起來。

“沒那回事……”天野剛要高聲爭辯,想到『伊拉斯謨』就跟在身後,不由得聲音又低了下去,“不小心摔的不行啊。你哪兒那麽多話,趕緊給我看手,我骨折了等不起!”

“摔得啊。”須佐直人轉了兩圈手上的圓珠筆掉到桌上,仿佛不經意地開口問道,“那位一起來的朋友看著你摔的?”

沒等天野反駁“不是朋友”,『伊拉斯謨』就站到側面來,先行回答:“他的手是我打斷的,他帶我過來是因為我答應會付醫療費。”他沒提被打劫的事。

“這樣。”黑醫來回掃了這個奇怪的組合幾眼,又看了看後面跟著的一個沉默的小尾巴,十分自然地在簿子上加了兩劃,“行。你坐過來點,我先把你這邊的衣服剪開。”

接下來就是一段消毒,復位,石膏固定的流程,期間伴隨著因為沒打麻醉天野時不時發出的痛呼。

在須佐直人給天野上固定繃帶的時候,一直沒說話的一入湊突然開口了。

他低著頭嚅囁道:“明明……明明是我們想搶你的……為什麽還要給他……”

湊的話說得吞吞吐吐,沒頭沒尾,但屋子裏四個人都聽懂了他的意思,連醫生也稍微挑起了眉毛。

『伊拉斯謨』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你為什麽不去上學?”

坐著調整繃帶的天野用一種‘你怎麽這麽天真’的語氣搶答道:“這裏又沒人會去上學。”

小混.混翹起一條腿,臉上是標準的諷刺表情:“你跑到貧民窟來,難不成還指望這裏的少年犯有讀書上進的心?呆在擂缽街的人,能認全五十音都不錯了。”

坐在一旁整理醫療用品的須佐直人舉了下手:“記得排除我。我雖然沒有執照,但我是正兒八經讀過醫學院的。”

『伊拉斯謨』沒管另外兩人說的話,只是耐心地看著一入湊。

終於,像是鼓足了勇氣,湊擡起頭來,說道:“姐姐上過幾年學。她教過我認字……我想過上學,但沒有可以去的學校,家裏也沒錢。”

『伊拉斯謨』沒有問為什麽湊無學可上,只是像打量一個難題一樣許久注視著湊。

“你認識的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裏,也這麽想的人多嗎?”良久,他問出了口。

“誒。這個……應該挺多的吧……”湊注意到年長的男人認真的眼神,有些緊張地回答道。

“喲。難不成這兒要天降一個好心人啦。我這種大齡失學兒童不如也考慮一下?”天野活動活動僵硬的脖頸,從就診椅上站起來,一副全不相信的做派,“先結我的醫藥費怎麽樣。”

自認為知道這外國佬的底線,他竟然又肆無忌憚起來了。

回到桌前寫收費單的醫生倒是用客氣的語氣開口:“您看起來只是來旅遊的吧,橫濱這邊情況比較復雜,您要是想幫助擂缽街的失學兒童可以到政府網站上捐款。”言下之意居然和天野一致。

『伊拉斯謨』看著又沉默下去的一入湊,嘆了口氣:“我叫伊拉斯謨,是一名教士,在教會分配牧區之前,我的一個朋友建議我來橫濱看看,說是會有驚喜。我現在算是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了。”

“教士?!”天野驚訝到忘了從前門溜走的打算,“那你還打斷我的手!”

“《馬太福音》第十章 第三十四節有言: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教士面不改色地說道,“我遵循主教誨的意願勝過自身對暴力的憎恨。”

“十字軍的邏輯是吧?”須佐直人的語氣也變得不妙起來,“不如找個更近的地方作為救濟目標如何,橫濱是不是離閣下的家鄉過於遙遠了呢?”

『伊拉斯謨』擡手把脖子上掛著的銀質十字取下,表情鄭重其事:“請不要在意我的國籍和信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會以個人身份留在橫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