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櫻桃 不許將櫻桃分給別人。

李慕確實承諾了陰莊華,待櫻桃結果盡數歸她。

那是去歲陰氏祖宅中,除夕宴上的事。

最開始,是因為陰莊華的暗子探得了裴朝露死訊,他欠她人情以此作酬。彼時他想伊人已逝,萬物歸虛皆無意義,給她亦無妨。

他只是不想有牽絆。

後來,伊人歸來。陰莊華相邀,言若赴宴便抵了那頭盤櫻桃。他覺得甚好,縱使他一貫不喜宴會,但能換下櫻桃,再劃算不過。

再後來,她病重在身,他於宴上拂袖離去,落了陰莊華面子,便按其所言由頭盤櫻桃換成了全部櫻桃,得以脫身。

雖說這櫻桃本就是為昔年愛人做栽,然生死面前,她自勝過這果子。

卻不想,幾經回轉,在此時此地,陰莊華當著裴朝露的面要他踐行諾言。

這一刻,李慕莫名地心虛。

同元宵夜他觸摸那段彩綢時一般無二,他根本不敢看裴朝露。

彩綢是愛情的象征,櫻桃是年少的信物。

一窗之隔,陰莊華看出他眼底轉瞬即逝的飄忽和猶豫,只當他是不舍櫻桃,心中一閃而過的想法便是他要供給那亡故的太子妃,遂而面上不由多了兩分舒心的笑意。

只是話出口,話頭還是轉了個彎,笑道,“妾身不是貪心之人。果子何時能摘?妾身嘗個鮮便罷。其余的盡數還是由您安排。”

“贈櫻桃之諾確是貧僧應下。”李慕持珠頷首,“陰姑娘慷慨,貧僧謝過了。”

陰莊華目光從裴朝露面上劃過,拾階而上,踏入屋內。

“戒塵,能告訴妾身,這些櫻桃你欲奉給誰?”陰莊華今日看似灑脫大方,卻是步步緊逼。

李慕看了眼裴朝露,沒有說話。

陰莊華看得清楚,頓時有些不快。

她以為他方才的猶豫是為了裴氏,然這話一試,有那一眼,便再清楚不過,竟是為了眼下這蘇姓女子。

蘇氏何德何能,越過那個傳聞中的小郡主!

陰莊華不曾見過長安城中的耀眼明珠,如此抱不平,大抵不過是少女心中對情愛的一點幻想和執拗!

她一貫快意爽朗,也難得生氣,如今投向裴朝露眸光中卻帶著一股莫名的敵意。

只是轉瞬斂了幹凈,重新掛了盈盈笑意與裴朝露道,“看來戒塵是要贈予蘇娘子的,蘇娘子若喜歡,我那第一盤也不要了,且都贈與了你。”

頓了頓又道,“只是妾身聞戒塵和尚有一手培育櫻桃的功夫,昔年在長安皇城的齊王府中,曾植出兩株月月能結果的樹苗。不知蘇娘子是否有幸嘗過?”

六月的日頭愈加毒辣,裴朝露立在陰影中,目光有一刻落在李慕身上。

“看妾身這話問的,委實多余。”陰莊華的笑意愈發明艷,“長安城中流傳的佳話,齊王府的櫻桃為裴氏女所得,連大內都分不到顆粒。想必蘇娘子是不曾嘗過這齊王手藝。”

“今日,是妾身之幸,亦是蘇娘子之幸!”陰莊華看著對方不甚自然的面容,心中莫名暢快了幾分。

她拐著彎告訴她,即便李慕此刻待她好,然前有裴氏女,後有她陰莊華。

櫻桃,再也不是誰的唯一。

此間三人,兩人都在與裴朝露言語。她卻半晌沒開口,只是呆呆立在案幾旁,還是她方才收好戶籍返回的模樣,面上還帶一點淺淡的笑,只是面色白的厲害。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只是覺得胸口悶得難受。她想許是天氣之故,盛暑日天氣自然燥熱了些。

於是,她緩緩扭頭,擡眸望了眼窗外。

陽光太過刺眼,她整個人晃了晃。

“阿——表妹!”李慕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她!。

因陰莊華在場,他遂換了這個稱呼。

“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裴朝露搖了搖頭,“天氣悶熱,許是沾了些暑氣。”

她回得並無錯漏,只是腦海裏來來回回都是櫻桃的影子,和他喚她表妹的聲響。

他喚她表妹,原沒什麽錯,他們原就是姑表至親。

以往,情濃時,她喚他六郎,郎君;生氣時連名帶姓喝他“李慕”;揶揄他時,她欠身稱他“殿下”;而尋常更多時候,她都是喚他的字“羨之”,或者叫一聲“表兄”。

因為他們的開始,就是那一聲“六表兄”。

她持著一盞酪櫻桃,巧笑盼兮,“六表兄,吃這個。阿曇保證,吃完你就開心了。”

從“六表兄”到“六郎”,用了十年時間。

裴朝露的手抖得厲害,有無盡的怒氣噴湧出來。她開始痛恨自己,明明已經用盡力氣不要去想過去的事,但那些封存的記憶總是一碰就蘇醒。

猛然間,不久前勉強控制心緒壓下的血腥氣再次沖向喉間。

她的口中彌漫開血腥味,是一點血從肺中激出來。

“靜心,勿躁、勿怒。”元宵那日,大夫的話回蕩在耳畔,“千萬別嘔血,散了最後一點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