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蟬 你在等李慕。(第2/2頁)

“你裝著什麽也不知道,仗著我對你信任,一點點的將藥喂予我。積少成多的毒藥打下我腹中四月有余已成形的孩子。”

“你痛恨入東宮與你爭寵的人,卻又忌憚李禹,便生出先這樣的法子磋磨我,對嗎?”

榻上人瞪著一雙凹陷的眸子,不可置信多年前那般神鬼不知做下的事,竟被當事人悉數知曉,只惶恐搖頭。

“你當日既敢做,就該擔得起今朝我的怒火。”裴朝露伸手捏住她下顎。

“李禹哄騙你,許你事成之後便將太子妃之位贈與你,卻不想轉眼成空。有那樣一日,我去你殿中尋你,無意聽了你兩爭執的壁角。大概是老天不忍我蒙蔽,日日與你姐妹相稱,如此讓我知曉了原委。”

“你……本就不想要、要那孩子,我不過是……”鄭良娣艱難地做著口型。

“我要不要孩子,是我的事。即便我不想要那孩子,也輪不到你來打掉他!”裴朝露難得厲聲。

“你、你……想要的,你在等李慕……”鄭良娣神思清明了一瞬。

以裴朝露的心性,若是不要,早早便自己動了手。

能拖到四月——

是因為,她還在等他!

“罷了,時過境遷,多說無異。”裴朝露嘆了口氣,“天道好輪回,你殺我孩兒性命,我亦要你一命,很公平!”

“做、什麽?”鄭良娣張合著唇口想要避開。

“你不常日想要替代我嗎?”裴朝露將那副打磨了數月的人皮面具給人細細戴上去,“最開始我只是想著金蟬脫殼,讓李禹見此屍身徹底絕了念頭。如今麽,除此之外,你還多了一重用處——”

她將面具一點點貼合好,話語平靜,眸中卻是怒海翻騰,“國難當頭,你的父親身為太子太傅,不知勸君抗敵,只顧黨派之爭,為虎作倀,陷我父兄不忠不義,害七萬將士葬身沙場。今日,我便用你全我裴氏最後一點忠烈!”

“你、你……”鄭良娣再難反抗,昔日面容已是塌邊人的模樣。

她的杏眼已是皮具上的描繪的桃花眼,卻是圓圓瞪著,不肯閉上,意識消散前,喃喃張口,“可憐人。”

裴朝露看懂了,沖她笑了笑。

笑容幹凈純粹,是兒時閨中稚女尚未懂得算計的模樣。

這世間人,可恨又可憐,無人無辜。

未到半個時辰,承恩殿主殿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

唐亭推過內外殿門,直奔而來,尤見侍女雲秀跌坐在地,兩眼直勾勾望著房梁處。

三尺白綾上懸掛的,不是別人,乃裴氏女,昔日的東宮太子妃。

李禹得訊趕來時,雲秀抱著那句尚且帶著余溫的屍體,將書信奉上,觀其字跡,乃其親筆。

是她的遺書,僅十四字。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李禹揉紙擲余地,雙目後紅的似要滴下血來。

他從雲秀懷中奪過屍身,捧著那張臉反反復復地看,掩過脖頸,探過鼻息,都是死亡的征兆。

“殿下,蘇貴妃在催了,去往北苑的時辰到了。”唐亭提醒道。

“殿下——”一侍女連滾帶爬而來,“皇長孫,皇長孫薨逝了!”

李禹猛地轉頭,死死盯著她。

“皇長孫從來體弱,近來數日更是風寒反復,一刻鐘前突然抽搐不止,太醫未至便、便……”

空氣中有一刻是靜止的,銅壺滴漏發出計時的聲響。

“殿下,為今之計,這太子妃與皇長孫如何發喪?”唐亭提心問道。

“太子殿下,奴婢有一求。”雲秀膝行伏跪在李禹腳下,含淚道,“奴婢受太子妃恩攜多年,無以為報,如今便讓奴婢給太子妃和皇長孫斂衣入棺吧,事後奴婢會去泉下再侍奉。殿下安心便是。只望殿下重得了天日,莫忘了與太子妃的結發之情,屆時還請殿下加恩與主子。”

說著,她小心翼翼從李禹手中抱過屍體,“殿下,您且好好的。”

“唐將軍,此去一路,千萬照顧好殿下。”雲秀摟著屍身,眼淚簌簌落下。

“末將謹記姑娘的話。”唐亭試著扶起李禹,“殿下,姑娘說的有道理。”

“……好,好雲秀。”李禹合眼點頭,幾瞬計較間,已然有了決定,只道,“孤一定記得你的話。”

“太子殿下,一路好走。”雲秀放下屍身,跪首送行。

人已遠去,徒留背影。

侍女緩緩擡頭,垂眸身前那具慢慢僵硬的屍體,眼中是漸濃的諷刺笑意。

天色還未完全黑透,尚有最後一縷光亮。

她的姑娘帶著她,總算熬到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