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榕山書院,宋子明手中捏著一份拜帖,進了山長所在的齋舍。

三下輕微的敲門聲後,屋裏頭傳來了一道嚴肅沉悶的聲音,“進來。”

宋子明輕輕推開門,小步向前,躬身一拜,“老師,東滄書院送來了講會的邀請帖。”

“哦?”埋頭案桌前邵廉擡起頭,挑了挑眉,顯然頗為意外,“他們竟然這個時候開講會?”

宋子明將拜帖遞給老師,聽他這麽一說,輕聲問道:“老師,講會不都是春夏之交,夏秋之際開的嗎?”講會乃讀書人交流學識、大儒講經證道之聚會,人數少則數十,多則成百上千,因此大多數在露天或半露天的場合下舉行,這個時代又還沒有空調和暖氣,各大書院和文人雅士們便都約定俗成地避開盛夏酷暑時節開講會,誰也不用遭罪。

邵廉搖搖頭,指點他這不開竅的弟子,“如今的南地之主出身東滄,乃東滄書院前任山長,東滄本正處於風口浪尖,理當低調息事才是,不然,若那位一敗,東滄必遭滅頂之災。”雖說兩座書院是競爭關系,今年科舉上,東滄書院還意外地壓了榕山書院一頭,令不少榕山的師生頗為郁悶,但邵廉也不願看到東滄書院被關禁。

宋子明低聲嘟囔,“東滄書院別說低調行事了,他們就差把天都捅破了,如今的士人誰還不知道那位謝山長講授的‘格致課’和科學實驗呢?秦睢先生的風頭都沒他盛。”

邵廉看了弟子一眼,“哦?這麽說,你是不認同那位謝山長的科學之學?但為師怎麽聽說,你私底下還專門研究了那位的講義呢?”

被老師抓住小辮子的宋子明頓時漲紅了臉,“學生、學生只是聽聞那位謝山長之說荒謬至極,因此想看看他所講為何……”

“那書可是吳廖給你的?”邵廉語氣淡淡,似乎沒有苛責之意,但站在老師對面的宋子明卻如坐針氈,他萬萬沒想到,老師竟然還知道這書是吳師兄給他的。出於仁義道德和同窗之情,他萬萬不能供出吳廖來,因此這會面對老師的質問,他埋頭垂首,支支吾吾。

邵廉也不用他點頭,身為山長,他對書院中的學子自然了如指掌,見此他捏了捏眉心,嘆息道,“今年因各地叛亂諸多,朝廷暫停召開會試,也不知道何時再開,他倒好,沒了壓力,如今倒是看起了閑書。”

略過此事不提,邵廉正眼看向那邀請帖,請帖被裝在一個厚實的大信封中,邵廉撕開信封,抽出請帖,想要看看這講會的主講人是何方神聖,可是宋壽老先生或是那位杭州的潛溪先生,再決定去不去蹚這趟渾水,誰知道,取出的竟不是以往那些薄薄的信箋!

邵廉抽出那格外硬.挺直板的信紙,忽而眼前一亮,語帶驚訝道:“這信箋倒是格外新穎清麗。”

宋子明好奇湊上前,只見邀請函呈天青色,正中心乃刻著第一任山長筆墨——“東滄書院”四字的立體豎形匾額,仿若一扇門似的,信箋可往左右兩邊展開,展開之後便會發現,前頭這只是一個封套,封套內嵌入的三折信箋才是真正的請帖。

不過,這請帖內裏也大有文章,只見三折信箋的第一頁折子上鏤空雕刻著巍峨高山和浪花朵朵,這刻畫的應當是東滄書院背靠龍峰山,面朝東海的地勢;第三折鏤空描繪的則是一出曲水流觴的聚會,兩位皆是讀書人,自然一眼便能從中意會到,這想要表達的是歷史上有名的士人聚會——蘭亭集會。

中間的一折才寫明了此次講會的具體時間、地點和主講人等諸多事宜,比較特別的一點則是中上方有謝時和學生們聯合設計的東滄書院校徽。

宋子明此時已經全然忘記方才的心虛和坐立不安,小腦袋瓜子一個勁往老師那邊伸,若不是尊師重道,此時恨不得從老師手中奪過那請帖,好好觀摩賞玩一番,不怪他沒見識,而是謝時這一出別出心裁的請帖設計,正中這些讀書人下懷!

雖然所謂的立體賀卡和鏤空紙雕這兩種創意在現代早已司空見慣,但古人沒見過這一遭啊!更何況,謝時還以高額獎賞激勵雕版印書的工匠們,以及在他如同“外行人”的指點下,琢磨出了套色印刷的法子,如此一來,這印刷出來的邀請帖其上所描繪的山海和聚會,皆如同繪畫一般,不似尋常的黑白二色,而是彩版畫!

這美輪美奐的染色,別致精美的書封,富有趣味的紙雕,一下子便俘獲了這幫文人雅士的心。為何明清時期那些市井小說的繡像本會那麽風靡,當然是因為刻有畫像圖畫、裝幀精美的書籍更受讀書人的喜愛啊。無論什麽時候,顏值高的東西總是更受歡迎的。

宋子明見老師一直反復賞玩翻閱那請帖,絲毫沒有讓他瞅一眼的意思,只好轉移注意力,他拿起那厚實的信封,掂量了一下,兀的道:“老師,這裏頭還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