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夜氣未央,月色如晝,將地上落的霜映成了雪。庭中,謝時慢慢睜大了一雙天生帶笑的星眸,問道:“為什麽呀?”或許是因為尚處在病中,謝時的腦袋有些迷糊,連問出口的尾音都顯得有些呆,莫名多了些天真繾綣的味道。

面對謝時的疑惑,韓伋也不知如何作答。難道要說,是見你獨居府中,卻疏忽照顧自己,想要讓你搬到身邊就近照看?這樣的擔憂在他們兩人之間,是否過於親昵而顯得僭越呢?源於這樣的顧忌,殺伐果斷如韓伋,臨到走了還返身回來,猶豫再三才提出了邀請。

“伋不放心你病中一人。”最終,韓伋這樣道。

雖然心下很感動,但是謝時還是想說,韓兄您倒也不必全然忽視我府中的下人。

然而謝時不知道,在韓伋這些世家出身的人看來,他府中的那幾個負責掃洗的雇工和廚房的幫傭,實在少得可憐,要不是顧慮到謝時或許不喜歡,他身邊的這些友人早就想塞給他十七八個仆從了,就沒見過哪家士子像他這般門庭冷清的,謝時又不是家中清貧,相反,他資產頗豐。

謝時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道:“過於叨擾你了,且家父已經打算在家中歇一段時日照顧我,伋兄不必過多擔憂。”

韓伋也沒有強求,最後認真同他約定,“我明日再來看你。”

謝時笑著點頭應下,韓伋這次沒有轉身先行離開,而是又理了理謝時的披風,將他先行送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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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韓家。

霜降了一夜,隔天早晨醒來,便能感受到冬日迫近的腳步。天還沒大亮,韓家大宅便已經忙碌起來,負責清掃的仆人穿著棉衣,彎腰掃著青石板上的落葉,提著夜壺的仆人匆匆而過,和打水的婢女擦肩而過,眾人皆有各自忙碌的活計,一切井井有條。

從廚房打來熱水的婢女踩著滿地落葉,朝著大宅的東院走去。進了院子,沿途不斷有掃落葉的小廝同她低聲打招呼,道一句:“鶯姐姐好。”原來這位婢女是東院住著的主子——韓家大夫人的三等婢女,別看只是三等,比起這些小廝兒,這婢女可是能在大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可不得小心巴結著。

鶯歌兒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招呼,一一給遞了個笑,便不再理會,小心翼翼地提著給大夫人洗漱的熱水進了屋。屋內,芙蓉暖帳,淡淡的檀香充斥鼻尖,鶯歌兒瞄了一眼內室,發現帳幔已被挑起,小聲問道:“雲蘿姑姑,夫人可是起了?”

被喚作姑姑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眉宇間有淺淺的八字紋,想來應是長年皺眉而導致的,觀面容,年齡在四十左右,打扮得卻分外老態龍鐘。雖然看著嚴肅不近人情,但這位雲蘿姑姑卻是意外地好說話,因此鶯歌兒才敢搭話。

雲蘿姑姑接過她提著的水,見溫度剛好,心下滿意,低聲道:“今日夫人是起得比往日早一些,說是夢到了寧哥兒。”

鶯歌兒道:“又到了年底,寧主子也該放假回福州來了。”

“雲蘿,過來幫我看看,我今日用哪款洗面皂好?”內室,一道柔美的聲音傳來。雲蘿姑姑立馬顧不得跟小丫頭閑話,邊走向裏頭邊應道:“就來,夫人。”

撩開重重珠簾,只見雕花梳妝台前,坐著一個面容秀美懶起梳妝的美婦人,若是只看面容,怕是很難想象,這樣姿容如同少女的婦人,兒子都已經十幾歲了。

雲蘿瞧了瞧架上的十幾方洗面皂,特地選了一款梅花香型的,道:“冬日快到了,不若夫人今日便用這梅花香皂應應景?”

大夫人聞了聞,果然淡淡的梅花香味撲鼻,清新淡雅,便點頭應下,末了還嗔道:“都怪固安那孩子,給我送了這麽多不同香型的洗面皂,害得我都不知每日先用哪款好。”

雲蘿知道夫人嘴上怪道,心中卻是頗為喜愛那位討喜的岑公子,且這岑公子是家主的人,岑公子對夫人的孝敬其實背後暗含著家主對夫人的看重,也正是因為有了家主的看重,這府中上下,老的少的,都不敢對夫人有半分不敬,哪怕這位大夫人是位喪夫的寡婦。因此雲蘿這時只道:“岑公子剛好最近又送了一批新鮮的玩意兒來,據說是連八珍閣裏頭都還沒上架的,夫人要不要試試?”

美婦人挑了挑那柔媚無雙的眉,歡喜道:“是什麽新鮮玩意,快拿來我瞧瞧。”

雲蘿吩咐底下人去夫人的私人庫房取來東西,同夫人介紹道:“據說是一種比牙粉更好使的潔牙物,還有沐發用的沐發露。”

韓大夫人聞言,蠢蠢欲動,索性因著天冷,她已有好幾日未沐發,便讓人取熱水來,打算一次性試用了這些東西。大夫人說要洗頭,底下的仆從自不敢怠慢,趕緊去準備沐發用品和保暖設施。韓大夫人本人則用了梅花香皂洗了洗臉,洗後不僅濯去晨起油面汙垢,且絲毫沒有普通澡豆那般緊繃,大夫人心底再次感嘆,不愧是如今江南地區最受追捧的八珍閣出品的東西,無一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