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5頁)

然而謝時的擔心是多余的,等到提問環節,第一個站起身來的便是東滄書院的學子,聲音尚且稚嫩,身姿卻已然足夠挺拔的韓寧一開口,便將矛頭指向對方學說中的短板,“先生所言,貴院學說乃清流之學,人當修身以達內聖,窮理之道途而不已,過於汲汲營營於一些奇淫巧技或是末流,難免會忽略自身德行的修養。

“然而生以為,暫且不說如今朝廷吏治昏暗,腐敗橫行,就說連年來黃河數次決溢,中原地區,千裏蒙害,朝廷已經征發十三路十五萬民夫修治黃河,此時若無人去研究如何治河這等末流之實學,這十五萬民夫的勞役恐怕也是徒勞。因此,生以為,士人著書立說,只要有利於國有利於民,皆是上流,清流之說。”

繼韓寧的大膽反駁後,邵廉的學生宋子明也起身聲援老師,駁斥對方。謝時就看著一群讀書人你來我往,文縐縐地罵人不帶臟字打起了嘴仗。不過學術上的事情本就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到最後也沒見他們吵出個輸贏,倒是吵出了火氣。

謝時沒想到,這事還沒完,當日講學結束,謝時便收到通知,第三日的講學內容有所變動。原本擬定的內容臨時改為了治黃方略的探討,希望各位儒生都能踴躍獻計,為國分憂。這變動看起來像是東滄書院的反擊呀。

謝時本沒有湊熱鬧的心思,畢竟治理黃河談何容易,學過地理的每個人都可以說上幾個比如植樹造林,保持水土的答案,然而治沙治水土都不是那麽容易做到的,每一項都需要舉全國之力,花費數十年時間,便是到了現代,華國依舊深受黃河泛濫之苦。

縱觀古今中外,只要在政治相對穩定、吏治相對清明的朝代和時期,政府才會投入巨大的財力人力來整治水利,蓋因此乃關乎國計之大事。謝時想想如今的世道和朝廷,覺得若要讓他們真正出錢出力委實不切實際,即便是有治河良計,恐怕朝廷的治河款項一撥下去,就全被下層官員給瓜分了去,沒有一絲一毫能用到治理上。

心裏是這麽想的,但晚間熄燈的時候,謝時不知怎的,還是鬼使神差地翻身下床,挑燈磨墨,思索半響,提筆在紙上寫下“治黃方略之拙見”……

謝時沒有刻意去斟酌語句,只是將幾個重要的點寫出來後,便折疊書稿,讓王甲給韓伋送去。

謝時大學時,有幸曾聽過王兆印老師關於治黃方略的講座,王教授講課風趣,通俗易懂,一場講座下來,謝時當時便記住了講座的內容,說起來復雜,但概括起來,其實就是八個字——束水攻沙、寬河滯沙。

束水攻沙是明末治河專家潘季馴提出的,此策影響深遠,延綿後世,被清代沿用至今。不同於歷史上幾千年的治河攻略,該計策反其道提出,鞏固堤壩、縮窄河道,提高水速以沖走河沙,解決泥沙淤積的問題;至於“寬河滯沙”則是主張在遠離主槽的河段修建寬大的堤壩,減輕泄洪負擔,同時為泥沙淤積留出足夠空間。

此八字,可以說是華國古代治黃方略之精髓,謝時為了幫助理解,還貼心地繪出了粗略的治水圖,標出了適合束水攻沙的河段,適合寬河滯沙的河段,可以說是絞盡腦汁回憶,將那堂講座的精華內容都寫進去了,有些地方實在記不清的,便只好模糊過去。

北窗之下,謝時擡頭望月,今夜是月圓之夜,他不指望他的獻計能上達天聽,落到實處,只求無愧於心罷。謝時不知,他是無愧於心安然入睡了,收到他書稿的韓伋卻是反復琢磨,一夜未睡。

這最後一日的講學,謝時本沒有到場,遍尋不到的韓伋卻派人來請,竟是要讓他登台演講他的治河之說。謝時雖然有些驚訝韓山長對他文稿的重視,但倒是不怯場,畢竟讀研時候他給各位教授報告實驗的時候多了去了,於是他一身輕松上了台。

謝時從前在樂縣是頗有名氣的才子,只不過自從鄉試之後便沒了蹤影,台下本地的學子見到他時,還有些驚訝。

“謝兄許久不見,依舊風采依舊呀。”這是從前同謝時有交情的人。

“聽聞謝時不參加科舉了,說是去當了什麽廚子。”這一聽便是看不慣謝時的學子。

“王兄可別胡說,既是東滄書院請他上台講學,那便是謝兄最近在家研究學問了,也不知謝兄有什麽高見。”

前排坐著的其他書院的師生對謝時便很陌生了,見他年紀輕輕,面色稚嫩,心下有些懷疑,不過到底是書院安排的人,他們雖然不知其人,不聞其才,也很有教養地聽了下去。然而台上謝時倒是三言兩語輕松說完了他的方案,聽完他解說的台下卻是滿座嘩然。

果不其然,其離經叛道的方略引起了熟讀治河史的一些人的反對,邵廉更是駁斥其“黃口小兒,異想天開”,但也有不少人認真聽完後,卻是大受啟發,頗為支持,這其中便以韓伋為代表,於是兩撥人當堂展開了激烈的辯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