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次見面,多謝款待

夜闌人靜,明月不知何時行進了厚厚的雲層中,天地暗淡下來,宅子前唯有樹影婆娑,露浥清輝,蟲鳴鳥叫。來者玄衣長袍,墨發束冠,明明身不染塵埃,立於昏暗夜色中,謝時卻覺得雙眼似乎都要被這個陌生來客刺痛。

他眯了眯眼睛,提燈上前,泛著暖意的光華照亮,眼前人身後的血海滔天和沖天紫炁如幻影般,從謝時的視線中退去,仿佛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唯余一玄袍瀾衫男子直身佇立門扉前。

謝時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他腳下,很好,有影子。

恰此時,圓月穿越厚厚的雲層,破雲而出,頃刻間,照亮了此方天地。迎著傾灑的月光,謝時看清了來客的臉。這是一個俊美到讓同為男性的謝時都驚嘆的男子,甚至這種俊美因為過於鋒利,而令人望而生畏。

巖巖清峙,壁立千仞。

這是《世說新語》中王導對王衍的形容之詞,謝時不知魏晉名士王衍何貌,此刻卻可以透過眼前男子,了解此言所形容之神韻風采。眼前來客身長九尺,氣勢淩然,靜默佇立著,便讓人聯想到清巖峭壁,本是高山般的沉靜氣質,卻因神鋒太俊,而身有壁立千仞般的鋒銳和肅殺之感。

對面的韓伋此時迎著年輕郎君含著戒備的清透目光,也有些郝然和沉默。今日黃昏時分,韓伋收到了江南快馬而來的密信,信上言,黃河在曹州、汴梁等地三處決口,燕、趙、齊、魯及蘇北、皖北等地皆受其害,百姓流離,哀鴻遍野。

這已經是近十年來,黃河河口第五次泛濫。而這一次,圍繞是否治河爭吵多年的朝廷終於下定決心治理黃河,並且擬征發十三路民夫修治黃河。

韓伋放下密信,於北窗之下靜默站立許久,仆從不敢攪擾眉頭緊鎖的主上,將飯菜默默放下便退出了。日光慢慢褪去,桌上的飯菜漸漸冷凝,韓伋的心緒依舊郁郁,難以紓解,遂離開梅林齋,於山林幽篁中漫步。

這一走便不自覺走到了附近的別業,見裏頭燈火通明,有煙火之氣裊裊升起,韓伋才恍然想起,他昨日將韓家別業作為謝禮,贈予了那位謝家小郎君。想來今日那位謝生便已經搬進了新宅。

寂靜的夜裏,一股酸辣鮮香、令人口中生津的香味伴隨著柴火煙氣撲鼻而來,韓伋這時才發現,自己腹中早已饑腸轆轆。他鬼使神差地循著香味走到了門前。本不該冒犯,然而不知為何,或許是腹中的餓意驅使,又或許是對那位謝生的好奇,亦或僅僅只是心中煩悶無人解,韓伋輕輕扣響了眼前的大門。

眼前來客行禮的動作端肅,聲音低而淡,卻沉沉地敲擊耳膜,“深夜冒昧叨擾,還望見諒。”

謝時忍住不去打量他背後的詭異之象,從容回了一禮,起身微微擡頭望向他,淡笑卻明顯透著疏離:“先生哪位?可有何事?”

“在下韓伋,乃東滄書院山長。”

謝時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書院山長竟然年輕如斯!既然是頂頭上司,自然不能再將人拒之門外,好歹這宅子還是人家送的呢,謝時這才打開門,將人迎了進來。當然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報上名號謝時都信的,他只是還看到了男子腰間掛著的山長令。

此時桌上還放著那碗謝時打算作為晚飯吃的槐葉冷淘,冷淘已然冰涼透頂,正是入口最佳時機。可惜謝時這會正會客,只能將它收起,稍後再嘗。然而一聲極其輕微的咕嚕聲打斷了他的動作,謝時手上一頓,微不可見的勾了一下唇角,不知為何,心中懷揣的戒備警惕一下子松了下來。

謝時心想,這韓山長瞧著像兇神惡煞的猛虎,實則最多是餓了來尋食的黑豹罷了。這意外發現的反差讓謝時對其暫時放下了戒心。

他擡起頭,仿佛沒有聽到任何聲音般,極其自然地問道:“剛入新宅,未置辦齊全,無甚好東西招待貴客,實在慚愧,山長若是不嫌棄,可一同用些冷淘?”

韓伋不知道眼前郎君耳聰目明,異於常人,自然渾然不覺自己早已暴露。他只是微妙察覺到了這位玉人般的謝生身上的疏離淡去了不少,於是一本正經,面色自若地點了頭,“如此,便有勞了。”

謝時做冷淘時,本就多揉了些面,原本是預備明日早上起來下面吃,此時再做一份冷淘也不費多長時間。他不知道那位韓山長的飯量,但是看那在古代都極其少見的高個子便知,其飯量絕對不小。於是謝時幹脆將所有面團和食材都切了煮了,最後盛在瓷碗裏滿滿一大碗,都冒出尖尖了。

一個月明如水的夜裏,圍著一張檀木案桌和滿室清風,兩個初次見面的人,食不言卻意外融洽地用完了這頓冷淘。事實證明,謝時對於韓伋飯量的預估是極其正確的。

謝時的碗不小,但韓伋的碗足足有他的碗三倍大,冷淘全吃光了也全然不見他有被撐到的跡象,甚至連肚子都沒鼓起來,一時,謝時很好奇他是否有個無底洞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