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妄六 有一只睜開了一點點

不過宴春的意識很快又恢復,卻不是在滌靈池蘇醒過來,而是進入一種非常玄妙的狀態。

她仿佛看到了七彩流光,光的盡頭,她看到了一位秀美端莊的女子,撫摸她的鬢發,她和這女子素未謀面,卻莫名地對她生出了無限的親近之意。

但是還未等宴春疑惑,下一瞬,她又被拉入一個黑暗的小屋,她聽到女人細細的呻吟,不是快樂,卻似痛苦。

她什麽也看不到,四肢無法伸展,似乎被關進了窄小的箱子裏面。然後她聽到了“咚、咚、咚……”

“咚、咚、咚……”每一下,似都敲在宴春的神魂之上,令人心神俱震,幾乎要魄散魂飛。

她知道,外面那個女人的聲音,就是撫弄她鬢發的女人。

接著畫面又一轉,宴春看到了死去的女人屍體,她被泡得發白腫脹,完全沒了人形。

連雙眼都瞪得如牛般腫大,周圍圍了好多人,對著女人死去的屍體指指點點,要一位什麽老爺快將這屍體燒了,免得引發疫症。

宴春的視線還是不高,她心緒茫然,順著眾人的視線,仰頭看向了那個眾人要他拿主意的老爺。

在看清了那個老爺的瞬間,腐臭的,燒焦的氣味撲面而來。大火沖天,煙霧被風卷著嗆入口鼻,幾近窒息。

死去的女屍可怖的模樣,周遭嗡嗡如蠅蟲飛舞的尖利聲音,包裹住了宴春。

宴春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痛苦、驚慌、茫然、還有濃烈的恨!

她徹底失去了意識,慢慢地,疲憊不堪地閉上了眼睛。

“嘩啦……”宴春眼中符文散去,沉入了滌靈池。

伏天嵐和宴高寒終於放開了她的手,任由她沉了進去。

而就在此刻,在宴春沉入滌靈池的瞬間,距離她不遠處的莫秋露,“噗”地一聲,噴出了一口血。

鮮血染紅了荊陽羽雪白的前襟,甚至是冰雕般精致的下巴。

“大師兄……”一聲虛弱無比,幾乎只剩氣聲的呢喃之後,女子終於慢慢地軟倒在了荊陽羽的懷中。

荊陽羽一直毫無動容的眉目,在低頭看了一眼同沉入滌靈池底的宴春足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子,漸漸擰了起來。

莫秋露和宴春長得太像了,神態身量,眉目氣質,連看著荊陽羽的眼神都差不多。

而且最重要她的脖頸之間,也扣著一個同宴春脖子的頸環一模一樣的頸環,只是她的這個頸環並非是金包玉,而是銀包玉。

荊陽羽低頭,並沒有去理會身上臉上的血跡,也並沒有松開懷中昏死的女子,他就這麽抱著懷中女子起身。

池邊上虛耗過度強撐著地面的伏天嵐和宴高寒睜開眼,神色疲憊又復雜地看著荊陽羽。

荊陽羽懷中抱著宛如死去的天鵝一般垂著四肢的莫秋露,無悲無喜的同伏天嵐對上視線,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伏長老,我們這麽做……必會遭天譴的。”

這究竟是對的嗎?

他們三個都知道,是不對的。

“小師妹醒來……怎麽肯呢?”荊陽羽又忍不住說了一句。

但是說完了這一句,他便抱著懷中女子轉身離開了。這句話中的埋怨,不是對愛女心切的伏天嵐和宴高寒,而是對著他自己。

“陽羽……”伏天嵐起身,踉蹌了一下,被宴高寒扶住才站定。

她對著荊陽羽的身後說:“秋露那孩子……還要拜托你照顧,這件事算我們二人求你,不要告訴宴春。”

荊陽羽脊背僵直,垂著眼睛,面上胸口滿是被噴濺上的鮮血,他並沒有用除塵法訣除去,就算除得再幹凈,也洗不清了。

他們今日身上沾染的並非是血,而是罪孽,誰也洗不清了。

伏天嵐又說:“事到如今,我們只能盡力彌補那孩子,陽羽,是我們拉你迫你,並非你所願,你萬不要因此心生魔障啊……”

荊陽羽並沒有回頭,卻慢慢搖了搖頭。

他師尊出山尋靈合歸天的機緣,他現在是衡玨山代掌門,誰能逼迫他?

荊陽羽抱著懷中氣息雖然微弱,但是尚算平和的莫秋露悄無聲息離開了後山。

伏天嵐眼淚不住地流,宴高寒則是擡手摟住了她,拍她肩膀,說:“秋露養在身邊這麽多年,我們不止問過她一次,她亦是自願,她若當真不願,早該離開了。”

“晴眉,別難過了,宴春醒了,我們奪得了固魂草給她吃下,一切就能如從前一樣,你不高興嗎?”

伏天嵐依舊搖頭,但看著沉睡在滌靈池底的宴春,最後到底眉目露出了一點期盼。

宴春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又化為了靈霧,反正很玄妙,這一次不光在後山遊蕩,她甚至出了後山地界。

她被風卷著,因為少了部分神魂,懵懵懂懂的像個小孩子,輕靈的宛如一片山中落葉。

許是她這些年唯一一次從禁地跑出來,還躲過了一整天荊陽羽追蹤的記憶太深刻了,她也不知是隨風而蕩,還是心之所向,她竟然來到了那日和那個小師弟一起看陰陽魚的水潭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