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河工苦 豬頭肉

“一二三,拉!”

伴隨著數十人的號子聲,一大網兜的淤泥被從水中拽出,然後“嘩”的一下倒入船艙。

黑乎乎的淤泥濺了船上幾乎所有人一身,可除了濺在臉上擋住視線的會拿袖子抹一把外,其他人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整個清江埔南段三十裏長的運河上,大致集結了七百多艘清淤船,這些船都是淮安府內河漕船廠造出來的,平日裏船爛在那裏沒人管,這會卻是不管好壞全拉了過來。

幾百條清淤船一字沿著運河兩岸排開,上千隊挑著竹筐的河工在岸上不斷來回,再加上河工們時不時的呐喊聲,從高空看去,運河兩岸如同一處碩大的工地,無比壯觀。

河中央駛過的漕船和一些商船上的人對這一幕也是好奇,一個個站在船頭看,就好像後世村民對修路隊的圍觀般。

陸四也在挑淤泥的隊伍當中,算上初到的那半天,這已經是他的第七天河工生涯了。

大伯陸有才給的那顆一錢重的銀豆子發揮了很大作用,在排班幹活時,宋五這個負責人沒讓陸家三個人下河挖泥,而是安排他們到清淤船上挑泥。

這個活雖然也苦,但起碼不用下河挨凍。

這些天淮安一帶的氣溫是越來越低,前天還飄了小雪。河裏也都上了凍,先一天剛叫船破開,第二天早上鐵定又結上,給清淤工作帶了很大麻煩。

每天放工前,清淤船上的河工都得將艙裏的淤泥清幹凈,要不然第二天凍得拿鐵鍬都鏟不動。

如此惡劣天氣,人還要下水幹活,那罪要受多大可想而知。

上頭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吩咐下來各片區半個時辰就得換人下河,誰的片區要是凍死人了府裏唯管事的問責。

從這個角度來看,淮安府包括上頭的淮揚巡撫衙門對河工們的生命還是看得蠻重。

可即便如此,那刺骨冰水已讓不少下河的河工生了凍瘡。

也沒藥治,大家夥就這麽挺著,頂多晚上睡覺前拿熱毛巾敷敷,不管是癢還是疼,都得忍著。

一些凍瘡嚴重的隔天再次下水時,整個人能激的一哆嗦。

說實在的,陸四真的挺佩服這個時代的人,不僅吃苦耐勞,溫順聽話,幹起活來還厲害。

他也想不通大哥文亮他們是哪來的力氣,可以從早上一直挑到中午連氣都不帶喘的。

尤其是那蔣魁,兩擔足有上百斤的淤泥挑在肩上跟玩似的,路上還能跟人邊走邊聊。

陸四呢,能咬牙硬撐著就算不錯了,一開口就提不上勁。

最初那兩天,真是怎麽幹都吃不消,大哥文亮心疼這個弟弟,偷偷給了船上挖泥的幾人十幾個銅子,如此那些人就給陸四竹筐中每次少鏟兩下,將百十來斤重變成七八十斤,這樣才叫陸四硬是挺了下來。

後面,倒也適應了,就是兩側肩上的皮都叫磨破了,只能拿布墊著,不然疼得很。

宋五下午的時候跟蔣魁打趣,說他要能同時挑兩個擔子跑一個來回,晚上就弄點豬頭肉給他。

一個擔子一百來斤,兩個擔子就是兩百來斤,這個重量上肩還得跑著來回,陸四自認打死他也做不到。

可蔣魁做到了!

望著這家夥挑著兩百來斤淤泥輕松跑個來回,陸四眼都直了,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時也下意識的想到,也許人類的進步注定人類的體能會下降吧。

……

宋五沒有食言,晚上還真給蔣魁弄了三兩多豬頭肉來。不過也不是他花錢買的,而是打王四棚裏弄來的。

也就是剛到的那天王四的賭局沒有弄起來,接下來的幾天夜夜都開著。

聽說不僅是好賭的河工去賭,連巡堤的士兵也有過去賭的。

動靜不小,然而卻沒有人來管過,可見上上下下的關系王四他們都已經打點到位了。

陸小華子一直跟著王四他們鬼混,也沒來找過陸四他們。倒是陸文亮時不時的念叨小華子,陸四這邊卻是想都不想。

河工們住的是山陽縣統一在運河邊搭建的木棚,十分簡陋,四下用木板一釘,上面蓋草,裏面什麽都沒有,只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幹稻草。河工們把自已帶來的草席往上一鋪,被褥打開一幫人就能並排睡了。

因為上面要趕工期,每天放工的時候都差不多酉時左右,大概後世六七點鐘,那會太陽早就下山了,天色也早就黑了。

陸四現在每天最盼聽到的聲音就是敲鑼放工聲。

銅鑼聲一響,那就跟小時候聽到放學鈴聲似的,整個人立時從緊繃的狀態一下放松開,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霎那間得到很大的滿足。

陸文亮有個特權,就是每天能比別人提前半個時辰放工,原因是他要回去給大夥煮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