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命由天不由我

“老爺,你看什麽呢?你又不識字。”

鄉民們為出河工的事討論紛紛的時候,陸四卻走到老槐樹下看老馬貼的那張榜文,看得還很認真。

這就讓侄子陸廣遠有些困惑了,因為他老叔跟他一樣沒上過學,大字不識一個的啊!

陸四沒搭理侄子,反正廣遠也不知道他這老叔是真看懂還是假看懂。

老馬貼的告示是鹽城縣衙發下來的,這年頭沒復印機,這些告示是六房那些書辦們一張張抄寫出來,再蓋上知縣老爺大印。不過雖說告示是縣裏發下來的,行文估計可能是照搬了更上一級的淮安府衙。

去掉廢話,中心意思就一個,因為運河多年未有疏淤,所以揚州到淮安這一段的運河不少地段有大量淤積,導致行船不便,漕運總督衙門為了保障運河通行便利,便行文揚州和淮安兩府所轄各縣征發勞力前往疏通運河。

也就是讓淮揚百姓們去挑河。

挑河,可是個苦活。

陸四印象中前世他小的時候,父母就經常被公家組織出去到百裏外的地方挑河,少則十天半月,多則甚至能有兩個月的。

那挑河工可是真苦,因為挑河的時間多是寒冬臘月,河工們以村隊為組織形式被分配在某段區域,然後以人力硬是挑出一條條大河來。

每次挑河回來,陸四都記得父母那簡直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活脫脫的累得不像人樣。

再後來,社會進步了,國家發展了,有了大量機械後公家終於不用人力,從此,挑河工也成為一個歷史名詞,一個人們不願提起的回憶。

但現在,挑河這個徭役卻是鄉民們最不願意去的一件事,因為真會死人。

周旺的大哥周盛就是六年前出去挑河時受了暗傷,回來沒一個月就吐血死了,聽說那年府裏還把不少犯人弄去挑河,結果活生生累死十幾個。

苦主們到府裏鬧,府裏沒理會,最後不知誰給出了主意要苦主們去南都告,這才壓得淮安府賠了銀子把這事給了了。

苦,會累死人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出去挑河都要去陌生地方,這對於大多數一輩子活動範圍可能局限在方圓幾十裏地的鄉民而言,屬於背井離鄉。

不是沒辦法,誰願意去呢?

不願意去的其實也有辦法,正如老馬叫嚷的回頭私下找他就行。無外乎不出人但多出糧,或者是花錢請別人頂替。

這種事情古今中外都不稀奇,老馬他們也樂意私下促成這種事,因為有油水可以撈。

陸四他們家肯定沒錢找人頂替的,他爹陸有文又不在家,因此,不管陸四願不願意,他去挑河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想跑都跑不了。

廣運這邊倒不一定,官府讓一家出一個勞力,陸文亮恐怕舍不得兒子去吃這苦。

“各家都曉得了吧,下午我讓人挨家挨戶登記,去的勞力都準備下被褥和幹糧,明天上午村口集中。噢,對了,各家備什麽工具,到時會一一說的,沒有的趕緊跟人家借,別到時候兩手空空的叫縣裏說話……”

老馬那邊也忙的很,一邊和湊上來想頂替或不去的鄉民說事,一邊還得把事情大致和鄉民們交待清楚。

他也不能在這耽擱太多,得去下個地方,誰讓他老馬是今年管裏事和服差役的裏長,所以縣裏的通知就不能光傳達到他負責的這個大團村,還有好多村子等著他去通知呢。

完事之後還得到鎮上去見糧長,具體商量各裏出糧的事,那可是關系他老馬切身利益的。

“唉,這好端端的去挑什麽河,公家就是一天到晚不把我們老百姓好日子過。”

“這下子要去淮安呢,光走路就得四五天,還不曉得要挑多少天呢。”

“沒的命了,我男人在海子頭,我家哪有人去挑啊。”

“六爺啊,你家有三個壯勞力,你家能不能頂我家去一個,馬我家和裏長說,你放心人家出多少錢,我家照把……”

“……”

鄉民們圍在大槐樹周邊各自商量著怎麽辦,一個個都是愁眉苦臉,尤其是家裏只有一個男丁的更是一臉的無奈。

廣遠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了,想是急著告訴父親要出河工的事。陸四這邊還在看那縣衙的告示,他注意到告示最後給出的河工期限很緊,要各縣在接到通知後兩天內就要組織勞力前往指定區域。

這麽急?

陸四不禁想到了幾千裏外的北京城,雖然沒法掌握更多的情況加以分析,但他知道孫傳庭的河南大敗已經使明朝在北方徹底失去了戰守能力。而現在李自成多半已經攻下西安,並且準備稱帝。

不出意外的話,開春李自成的大順軍就會東征北京,對明朝發起最後一擊。

那麽此時的崇禎帝想要保住他朱明的江山社稷,只能想盡一切辦法弄來銀子重新拼湊出一支可以抵禦李自成大軍的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