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9章 執棋者

陳府書房,沈洄推門出來,鬼祟地四下一看,便邁著小碎步兒離開了。

墻角梅樹下,玉衡攬著一枝紅梅,正細嗅花蕊。

陳玄丘也從書房中走了出來,他披著灰鼠皮的一件貂裘,根根銀毫乍一看是銀白色,但只稍稍轉一個角度,卻又似發亮的黝黑色。

陳玄丘看到了玉衡,便緩步走了過去。

院中有積雪,陳玄丘沒讓仆人掃掉,他喜歡鞋子踩在上邊於松軟中發出的咯吱聲。

玉衡松開了梅枝,梅枝彈起,震落了其他枝頭的積雪,但將要落到玉衡身上時,雪沫兒便彈開了,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阻。

“玉少祝。”

“陳大夫,你與大王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這糧食……”

“已經解決了。”

“什麽?”

玉衡一驚,梅枝上還有些許雪沫兒似玉屑般瀉下,因為玉衡心神失守,那雪沫兒便直落進他的脖梗裏去,不曾彈開。

玉衡駭然:“已經解決了?”

他一直盯著陳玄丘呢,陳玄丘哪兒都沒去過,他怎麽解決?

陳玄丘微笑道:“當然已經解決,實際上,前天,我就已經解決了。”

玉衡死死地盯著陳玄丘,許久,他信了。

雖說陳玄丘沒有亮出任何證據,但他從陳玄丘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他說的很認真。

除非陳玄丘瘋了,否則,他這話,就一定是真的。

玉衡知道問不出如何搞到的糧食,這一定是陳玄丘極大的秘密,但他還有太多的不解。

玉衡蹙眉問道:“街上每天都在死人。我聽說昨夜一場寒風,凍餓疾病而死者,至少千人以上,陳大夫如果已經搞到了糧食,為何不及時取出,賑濟災民?”

陳玄丘道:“因為,我能解決眼下百萬難民的吃食,但我不能打消王子啟和王子衍對王位的覬覦之心,我不能改變公卿大夫只圖一家一戶利益的短視,我不能扭轉天下諸侯漸漸不再安分的那顆心……

玉衡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吃驚地道:“難道你想……”

陳玄丘道:“破壞,永遠比建設更容易。縫縫補補,永遠不及推倒重建更容易。”

玉衡明白了陳玄丘的用心,這百萬難民潮的出現,本就是人為導致。他如果只是針對這百萬難民去解決問題,治標不治本,許多隱患,也會隨之一起遮掩過去。

終有一天,它會成長為一個個的腹心大患。

當這些腹心大患發作的時候,是會要了大雍的命的。

所以,陳玄丘在故意拖延,讓有心興風作浪的人,認為他們還大有機會,讓他們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跳出來興風作浪。

他,想把隱藏在暗處的諸多反對勢力引誘出來,讓它們像野草一樣瘋狂地張揚,然後用大刀闊斧的手段,把它們一舉剪除。

沉默有頃,玉衡輕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為此,要有多少無辜的生命,為此而犧牲呢。”

陳玄丘道:“戰場上,留下一支隊伍死死拖住敵人,哪怕明知他們最終會全部戰死,但是只要他們的牽制,能夠促成主力部隊對敵人形成包圍,最終全殲他們,為帥者也不會皺一皺眉頭。此所謂,慈不掌兵。”

陳玄丘凝視著玉衡,微微一笑:“可我認為,這不是不慈,恰恰相反,這是大慈。不然,死掉的人將會更多,而且很可能這一戰解決不了什麽問題,戰事綿延,也許還要繼續征兵,繼續死人,打上數十年、數百年……”

陳玄丘也走到了梅花樹下,籲嘆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啊。”

玉衡驚怒道:“你好大膽,怎麽敢如此指斥天地。”

這個世界,沒有《道德經》的問世,玉衡自然不知道這是聖人之言,頓覺大逆不道。

陳玄丘微微一笑,道:“玉少祝想錯了,我不是說,天地衍生萬物,又把萬物當做芻狗來戲弄。芻狗者,草做的狗。貧賤人家一貧如洗,祭祀天地神明時用以代表祭牲的東西。

創造它的,是天地麽?毀滅它的,是天地嗎?都不是,只是我們一廂情願地歸糾於天地。

天地,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芻狗一樣,任憑萬物自生自滅。天地生就萬物,它沒有居功;天地使萬物生生不息,它沒想索取回報。

同樣的,萬物生滅,人間疾苦,天地也不會幹涉。狼吃羊,羊吃草,你覺得草可憐,橫加幹涉,羊就要死。你覺得羊可憐,橫加幹涉,狼就要死。

所以,我不以為天地不仁,恰恰相反,唯有讓天地間的一切,遵循一種規律,不要利用你淩駕其上的力量,以一自己好惡去橫加幹涉,才是對它們最大的仁。”

玉衡聽了,不禁若有所思,似乎,他突然聯想到了什麽,先是憤怒繼續迷惘的目光漸漸變得有些清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