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許抱我

那句“好巧”,自碰上徐訣後脫口而出,到陳譴拖著刻意放慢的步伐上教學樓,從後門進入教室,坐到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就一直黏住他的大腦皮層。

和六年前同樣的樓層,同樣的班級,甚至連位置都沒變,周圍的吵嚷就像是撒歡兒的大課間,陳譴下意識摸自己掛在課桌側邊掛鉤上的大水杯,結果摸到了一只兜著籃球的網袋。

黑板沒擦幹凈,像用拖把沾水抹出來的,右側一小塊是每日課表,頭兩節就是陳譴最喜歡的英語課。

轉過頭,靠近後門有個布滿便利貼的留言墻,陳譴離得近,隨便看了幾張字寫得好的。

“選擇題十錯八,全選C都比這強。”

“近視看不清,上課掏手機是為了拍PPT,沒收手機前能不能先讓我把知識點抄完。”

“英語整五篇閱讀是為難誰?有本事讓外國人來做五篇文言文。”

陳譴不打算往下看了,怕自己憋不住笑出聲兒。

教室裏每張桌面都收拾得很幹凈,左上角貼著學生名字以便家長找尋自家孩子的座位,陳譴這張桌上貼的是“徐訣”。

徐訣的桌面細看並不幹凈,靠近胸膛的一小片兒用鉛筆寫了堆湊很近才能看清的單詞,陳譴莫名想起那天晚上被他撿起的單詞本上塗黑的字母窟窿,誰背詞走神兒,誰聽寫就完蛋。

家長到齊後教室逐漸安靜下來,陳譴調成靜音的手機接收了條消息,徐訣給他發了微信:“待會兒班任要是問起,你就說你是我小叔。”

老師站上講台,冗長的開場白像以前聽令人昏昏欲睡的物理課,陳譴坐在末尾摁手機醒神:“我才二十三,你有我這麽年輕的小叔?”

徐訣:“我又沒有小叔,我哪知道。”

陳譴:“你犯啥事兒了?”

徐訣:“沒犯事兒。”

陳譴:“那就是聊成績,你們段考成績單都發桌面上了,你塗英語答題卡是不是看錯了題號?”

屏幕上方顯示對方輸入中好久,陳譴都快把手機摁滅了,徐訣又發來一條,沒談英語:“算犯事兒嗎,上個月體藝節我同學彩排完了直接上食堂打飯,被別班一個男的用膝蓋貼著裙擺蹭大腿,我看不過去就把人從隊伍裏揪出來揍了。”

陳譴手指停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敲出一個字。

徐訣又道:“眾目睽睽的,擺出真相只會讓人家女生難堪,我閉嘴領個罰,就當阻止事件發酵了。”

突然翻動紙張的響聲四起,是家長們拿出紙筆正記錄老師投影出來的要點,陳譴覺得大家都挺裝,像便利貼上說的拿手機拍個照不就成了,但就他一個不裝又顯得很不稱職。

他摸口袋,蔣林聲一向習慣往兜裏塞根鋼筆,不過沒摸著,手伸進去碰到了個體積更大些的冰涼物體。

他掏出來看,又放了回去,直把那東西攥出了溫度。

家長會開了將近倆鐘頭,階梯教室那邊都下自習了,徐訣拎了包就往教學樓趕,心裏其實沒底兒。

一是他發完那麽長一段消息後沒等到陳譴的回復,不知對方作何態度,用怎樣的方式和班任溝通。二是真像邱元飛說的,沒花錢不保證靠譜,他擔心陳譴兜不住。

教學樓熙熙攘攘的,家長們圍著各科老師關心自己孩子的具體情況,白素珍會上說得最多,家長會結束就只請了陳譴到涼台這邊清凈清凈,原本還擔心這位家長太年輕會袒護孩子,三言兩語後又因對方的謙遜溫和打消了疑慮:“總的來說,吃處分和退宿是校方給學生的警告,表現良好能考慮撤銷——”

白素珍眼尾瞥見樓梯口跑來的人影:“徐訣,剛好你來了,來給你小叔、也給我做個口頭保證,之前問你要麽不吭聲,要麽就點頭敷衍。”

徐訣抓著右肩上的書包帶跑到兩人面前,他自覺認為陳譴和自己同一陣營,於是挪後一步站到陳譴身旁:“保證什麽?”

“保證什麽,保證以後不許再因為類似阻止插隊的小事兒跟人大打出手。”白素珍恨鐵不成鋼,“學校不止是學習的地方,也是培養人格的地方,你阻止了插隊,扭頭就把人給打傷了,這不是撿了正義丟了理智麽?”

陳譴看了徐訣一眼,偏過身子時肩膀撞上對方的胸膛,發現對方全身都繃緊了。

再看表情,雙唇抿得死緊,雖然眉眼低垂表現出一副聽訓的模樣,但陳譴離他這樣近,輕而易舉就讀透了他的不服。

陳譴一只手往身後拂了一下,將徐訣的拳頭給拂松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給誰主持公道:“老師,徐訣的人格沒任何問題的,只是年輕,處理問題的方式不太成熟。”

白素珍對這個回答不算滿意:“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是相輔相成的,家長也要對孩子的心智發展上點心,別因為疏忽管教導致負面傾向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