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行宮。

康熙此刻面色蒼白,形容憔悴。胤禔扶著他坐起來,接過梁九功手中的藥碗伺候康熙喝完,眉宇緊皺:“這藥汗阿瑪已吃好幾日了,兒臣瞧著似乎並不見多大起色。太醫可在,不如宣太醫再來診診脈,將藥方子改一改?”

康熙搖頭:“這藥挺好,不必了。”

“可是汗阿瑪……”

康熙擡手打斷他,又說了一次:“不必了。”

胤禔只得作罷,眼瞅著康熙,心下狐疑。他汗阿瑪從不是諱疾忌醫之人,如今這是怎麽了?唯有康熙明白,他非是風寒之症,這兩日表現的低熱只是因他大悲大慟之下承受不住而引起。根結不在於此,而在於心。

太醫開的藥方沒有問題,除應對他的低熱之外,還有固本培元,強身健體之用。他的氣色未見明顯好轉,不是藥的問題,是他心中難安。

康熙看向胤禔:“你身為軍中副將,怎可一直守著朕。眼看大軍就要開戰,副將卻不在營中,算怎麽回事!”

“兒臣擔心汗阿瑪。此處距營地不是很遠,等太子來了,兒臣再騎馬日夜兼程趕過去也使得。到時候有太子照顧汗阿瑪,兒臣也可放心。”

說到太子,康熙心尖不可遏制地顫抖了一瞬。

胤禔覷著他的面色,猶豫道:“不知太子行至何處了,算日子該已經到了才對。莫不是路上……”

胤禔一頓,“兒臣多嘴。汗阿瑪別擔心,太子儀駕身側有親兵護衛,定不會有事。太子至今未到,恐是在京中耽擱了。畢竟太子領著監國的重任,就算收到汗阿瑪傳信,也要先把手頭上的事同群臣安排妥當才能出發。”

太子監國,執掌權柄,為權柄而忽視皇父之病,何等居心?

可惜康熙完全沒聽到他此話後面的重點,滿腦子都是他為了引起後話的那句前奏:莫不是路上……路上……

康熙一顆心都提了起來。是他想岔了。他不該為了見胤礽一面急匆匆召其過來的。若是胤礽因為他的傳召,途中出個什麽事怎麽辦!太子出京,多少雙眼睛盯著。雖有親兵護衛,可萬一呢?

康熙倏忽站起來:“太子……太子不能有事。胤禔……”

康熙本想傳令胤禔,話到嘴邊,不知怎地,忽然頓住。想起從前胤禔的心思,即便這兩年他表現尚可,對太子頗為恭敬,可康熙仍有顧慮,復雜神色一閃而過。

保成不可以有任何閃失。這等時候,他不敢把保成的安危隨隨便便委托出去。他承擔不起哪怕一點點風險。

念頭閃過,康熙話鋒調轉,問詢梁九功:“索額圖人在何處?”

“索大人與納蘭大人此刻都在行宮。”

“讓索額圖帶五百人前去接應太子。”

將目前在他身邊的人都算一算,也唯有索額圖最合適。索額圖就算有諸多不好,但有一點他很肯定。那就是索額圖寧可自己死,也不會讓太子有半分損傷。

胤禔怔在當場,心情越發沉重。本以為言及太子監國,汗阿瑪總會有些微觸動,誰知汗阿瑪對他這些話完全沒聽進去,所有重點都只放在前半段。擔心的全是太子會否出事。

太子,太子。汗阿瑪滿心滿眼都是太子,他算什麽?他算什麽!都一樣是汗阿瑪的兒子,區別怎麽就這麽大!

胤禔五臟六腑仿佛燃起一股巨火,燒得他渾身作痛。梁九功已經領命出去傳話。他只能轉過身,裝作端茶遮掩自己的情緒。他不能表現出來,尤其不能在汗阿瑪面前表現出來。不然他這兩年的努力就白費了,功虧一簣。

強壓下滿腔的憤怒,胤禔轉身,接過奴才的活,恭恭敬敬規規矩矩伺候康熙。

看著遞到跟前的水杯,康熙才恍然回神。

胤禔微笑安慰:“汗阿瑪也累了,不如喝杯茶緩緩,兒臣扶您去床上歇歇吧。”

康熙搖頭,他此刻哪裏睡得著。

胤禔輕嘆:“汗阿瑪已經數日不曾睡好,若再這般下去,太子到了瞧見,心裏也會不安的。”

康熙一頓,“你說得對,朕不能讓保成擔心。朕歇一會兒。”

胤禔:……更生氣了怎麽辦。

服侍康熙躺下,胤禔輕手輕腳退出去,回到自己屋子,臉色瞬間垮下來。雙拳緊握,手指關節咯咯作響。

汗阿瑪是不是當他只有太子一個兒子呢!哪有人偏心偏成這樣的!

不過這幾日汗阿瑪的態度尤為不對勁,雖說他偏心太子不是一日兩日。但此次大軍出征前期,汗阿瑪並未這般。他每日陪駕汗阿瑪身側,與汗阿瑪相處也算和樂。汗阿瑪還問他對此戰的看法,教他如何應對,囑咐他跟在皇伯父身邊好好學習。

彼時,一切都還算正常。可就在快要到達烏蘭布通之時,汗阿瑪的營帳半夜突然燈火復明,聲音喧囂。他離得近,聽聞動靜匆忙趕過去,便看到汗阿瑪面色慘白,嘴角還掛著鮮血,仿佛瘋了一般,連鞋襪都不穿,就下床往外走,口中大呼太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