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宮中有許多膳房。為海蘭珠福晉制作吃食的是關雎宮的小廚房;其余宮殿院落由大膳房統一負責,崇政殿裏頭自然也有單獨的灶房,不過久未開火,平日裏作為備用。

殊不見大汗都把關雎宮當做自個的寢殿,晚膳都與海蘭珠福晉一塊吃;偶爾政務忙碌,海蘭珠福晉也會安排食盒送來,灶房冷寂已久,當差的侍從十分清閑。

可今天大不一樣。

他們戰戰兢兢地候在一旁,瞪大眼睛看著大汗踏進膳房,一副親自動手的模樣,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不敢吭聲。

恩和總管捧著精心從庫房挑出的燕窩——品相要比鰲拜統領的好。恩和強自擠出平靜的面色,心道這事決不能傳出去,幸而崇政殿不比其他地方,保密那是一等一的好。

他壓低聲音問侍從:“有沒有嘴皮子伶俐的?煮燕窩都要什麽步驟,說的清楚些,也好叫大汗明白。”

教、教大汗煮燕窩?

諒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於是重任落在了職務最高的管事身上。管事擦一把額頭冷汗,臉上的肉肉抖了抖,給自己做好心裏建設,視死如歸地站了出來。

聽著他的話,皇太極若有所思,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砧板與菜刀上。

燕窩本是團塊狀,為便於入口,自然要切分。當然,切法也有講究,均勻有形狀最佳,繼而下鍋烹煮,掌握味道與火候,都是需要功力的步驟。

等管事口幹舌燥地說完,皇太極頷首:“本汗知道了。”

恩和原本忐忑的心一喜,知道了?大汗曾同他感嘆過,於刺繡一道實在沒什麽天賦,當時他的臉僵了整整半天,如今難不成……

皇太極的手勁無需懷疑,便是開始不熟練,漸漸的,用刀所需的力氣大小,他掌控得如火純青,非但沒切到手,燕窩下鍋的時候漂亮極了。若不是大汗站在他面前,管事都要喊一聲好,恩和的心態很快轉變過來,露出與有榮焉的情緒。

到了最為關鍵那一步,所有人提起了心。

他們像鵝一樣伸長脖子,看著大汗輕輕攪拌、調理火候,眉眼猶如處理棘手的政事那般嚴肅。只聽“噼啪”一聲,湯汁滾得越來越快,濃重的焦味彌漫開來——失敗了。非但如此,向來安分的柴火竄出長長的火舌,差些卷到大汗低調奢華的袍角,他眉心擰起,快步避到一旁,死死盯著翻騰的黑燕窩。

恩和驚呆了。

他只知道炒焦這個詞兒,湯……湯怎麽也能燒糊呢?

管事咯噔一下,來不及為燕窩心痛,忙不叠地湊上去:“大汗,您小心傷著自己,奴才來收尾!”

“……不必。”皇太極神色莫測,“拿碗來。”

盛出來的燕窩賣相很不好,更不提那鹹不鹹,甜不甜的味道。眾人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大汗坐在新布置的膳桌旁,舉止優雅,一口一口吃完了它。

在恩和膽戰心驚的眼神裏,皇太極面容隱隱泛青,步伐略微有些飄,諸多因素疊加在一塊,他回到關雎宮的時辰前所未有的晚。

海蘭珠迎了上去,用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繼而問恩和:“今兒怎麽了?難不成朝堂有人鬧事,讓大汗累著了?”

皇太極涼涼地瞥去一眼,恩和接受到信號,幹笑:“回福晉的話,政務是有些繁瑣。”

他敢說實話就是活得不耐煩了,誰能想到,大汗為與鰲拜統領攀比,雄心勃勃地下了膳房?

海蘭珠抿了抿嘴,頓時心疼起來,柔聲道:“大汗總要顧惜自己的身子。”

她似怕他累壞了,替他夾菜,更衣,用溫水凈臉,輕柔得不得了。自海蘭珠懷孕後,皇太極小心翼翼顧惜的場面好似顛倒過來,那張尚在不虞的俊顏很快噙了滿足的笑,恩和瞧得目瞪口呆。

第二日下了朝會,鰲拜請求覲見,將近來領兵的事務稟報大汗。皇太極聽出他那鄭重語氣也遮掩不住的喜意,沉吟片刻,道了一句不錯。

繼而似敲打,又似問詢地開口:“熬燕窩有何訣竅?”

鰲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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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多貝勒旗主逐漸得知無福之人的真相,身具鳳命的海蘭珠福晉乃國母唯一的人選,當晚,自請思過的多爾袞收到了蘇茉爾的供詞。

完完整整,不添筆墨也不加刪減,包括年幼可怕的嫉妒心,大祭司曾經預言的鳳命。皇太極毫不掩飾立海蘭珠為皇後的決心,他就是要讓多爾袞好好看看,他寵了那麽久的側福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對海蘭珠來說,從前的一切都不值得惦記。對她下手的仇恨當場就報了,哲哲布木布泰既然下了大獄,便再與她無關。

她的生命從遇見大汗開始,可皇太極不然,他記著所有,他為海蘭珠心疼。

他要多爾袞去見大玉兒一面。

昏暗的書房透不過光,多爾袞歪在書桌後,悶了一口酒。他低低地笑,緊接著,笑得越來越大聲,為從前的鬼迷心竅,也為那個無憂無慮在草原縱馬,笑容如格桑花一樣燦爛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