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宮道擎的燈盞明亮,恩和跟在皇太極身側,大氣不敢喘一聲。

大汗的臉色,讓他不敢看上一眼。遑論方才震怒之下傳的命令,一改平日的溫和,自從海蘭珠福晉嫁入汗宮,他再也沒見過大汗這這般模樣,不禁暗暗叫苦,真是作孽!

四格格三番兩次的作為,耗盡了大汗的慈父之心,只盼福晉能夠勸上一勸,現在的他……不敢哪。

海蘭珠也覺擔憂。男人的喜怒哀樂牽動著她,而今俊雅的眉眼布滿陰鷙,想必被從前疼愛的女兒傷了心,她抿起唇瓣,當即想要開口。

皇太極緩緩道:“本汗不該草草了結他們,捉回盛京,淩遲幾千刀才是。”

圖爾渾,塔娜,還有欺辱她的烏特族人,是他思慮不周,讓他們死得太過痛快。

除了凍傷,她從前又受過什麽傷?

皇太極胸懷若城府,生平很少悔恨。不能在額涅榻前盡孝,是其一;與蘭兒蹉跎了四年,是其二;如今有了其三,那雙鳳目寒光遍布,慢慢消散無蹤。

他停下腳步,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問:“如今還會疼嗎?”

恩和吃驚地張嘴,整個人有些呆滯,大汗生的不是四格格,不、雅圖格格的氣?震怒也不完全因為她的栽贓?

海蘭珠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皇太極問的是什麽。

他指的是從前的掐傷。

她能發現掐傷為假,大汗想必察覺到了端倪,怔愣一瞬,玉白的面龐蘊起淺淺笑意:“早就不疼了。”

“太醫調配的藥膏極有效用,大汗不是也瞧見了麽。”她頓了頓,嗓音輕下去,“新婚之夜就全好了。”

皇太極如何不知道。

他看向海蘭珠,沉冷之色刹那間消融,一顆心卻被大手攥住,透著極輕的酸疼。

威脅到她的一切,沒什麽不能舍。雅圖讓他失望,哂過怒過就罷,日後就是大玉兒的責任,他不再惦記。

唯獨一個海蘭珠。

就算他小心呵護,千方百計地寵著她,從前受過的苦難依舊存在。焉知蘭兒憶起的時候,心裏邊會如何想?他小心翼翼從不提起,何嘗不是他心頭的一道疤。

便是搜集天下奇珍異寶也抹不掉。

皇太極不動聲色地掩住念頭,讓人瞧不出絲毫端倪。正待露出溫和的笑,海蘭珠柔聲開口:“我不在意了。”

她仰起頭,回望他的面容:“大汗,我不在意。阿布額吉,從前的所有,與海蘭珠福晉全無關聯。大汗信不信蘭兒?”

盛京便是入夏,夜間微風拂來,仍帶一絲涼意。

她的眼睛分外明亮,仿佛墜入天上的繁星,化作烈火席卷而來,燙得他心尖熾熱。皇太極額角積蓄了汗,手指微微抽動了一下。

他喉結微滾:“我信。”

“大汗不許再生氣了。”海蘭珠話鋒一轉,叮囑他,“要發自內心。”

關雎宮的輪廓映入眼簾,皇太極啞聲而笑:“好。”

……

瞧見兩位主子相攜而入,恩和擡起腳步,久久不能邁開。

吉雅眼神發直,她和總管一樣,都聽了全程,心下唯有一個念頭:自己還是歷練不夠。

“大汗他……”

“福晉她……”

他們異口同聲地張口,又異口同聲地閉了嘴。恩和心裏流淚,都是他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啊,是他不夠了解大汗,他慚愧。

以為大汗依舊惦記雅圖格格的事,如今酸倒牙,都是他自找的!

.

婚後第三日,小玉兒進宮請安。

她不知海蘭珠昨兒差些沒起,也不知道自己來的時機恰恰好。一雙眉目飛揚,面頰泛著紅潤的光暈,踏進殿門便壓低聲音:“表姐,雅圖是怎麽回事?”

海蘭珠迎上來,聞言睨她一眼:“你與鰲拜如何?”

小玉兒壓不住上揚的嘴角,輕咳一聲:“挺好。”

鰲拜什麽都聽她的,對的依她,錯的也依她。慣得她脾氣上來,捏住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訓他,訓完頓生愧疚,誰知那憨貨還在傻笑,渾然沒有半點統領的樣子。

昨晚陪她整理庫房,清點財寶,還把征戰朝鮮所得一股腦地塞給她,不知道就寢時辰到了嗎?

瞧她這般,海蘭珠心裏有了數。嫁對人後越發驕矜起來,也不知是不是逮著鰲拜使勁欺負,霎時失笑,親自塞了一顆桃給她:“吃。”

三言兩語提起雅圖的事,小玉兒不敢相信,片刻慍怒起來:“她才六歲,心眼兒比我都多,小小年紀長歪了,都是她那額涅教的。”

又為姐夫的命令叫好:“過繼得妙,不過繼,還不知要生出什麽幺蛾子。多爾袞願意養她們母子,就讓他養去!”

一時間萬分慶幸與他和離,這哪是人呆的地方,多爾袞的腦子莫不是進了水?

“十四爺暫且沒有過繼的心思,不過是養在院裏。”海蘭珠抿了口茶,糾正道,“日後怕也不會答應。”雅圖身份敏感,就是成了普通宗室,他難道就不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