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假眼

重華宮離祭台不算遠,此時卻十分冷清,人多是去了那裏,連侍衛都只有零星幾個,也並不很盡忠職守。

雨依舊下著,謝長明的視線被雨水阻隔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忽然躥出來一只貓。

貓是不聰明,也知道發生了大事,它找不到主人了。

謝長明停下腳步,單手拎起貓的後頸,垂著眼,看也沒看,語氣平淡:“養你有什麽用?”

他對貓可能是有些感情,但那是對鳥的愛屋及烏,鳥都沒了,那麽點的感情幾乎也不剩下多少了。

他繼續說:“你討他開心了嗎?保護他了嗎?”

又慢慢地添了一句:“算了。”

他自己都沒能做到。

盛流玉出了任何事,只有一個原因,是謝長明沒有當好飼主,沒有負責。

貓能嗅到謝長明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主人沒在他的身邊。

辟黎本來就是很聰慧的靈獸,胖貓在盛流玉身邊待久了,也逐漸耳濡目染,對幻術遠比一般的辟黎精通。以謝長明的修為和心性,它絕不可能讓謝長明做夢,連最開始的心門都敲不開。

但現在它很乖地吐出編織好的夢,展示給謝長明看。

它的幻術並不高明,過往十幾日的事如走馬觀花般一掠而過,有種不真切的模糊。貓是只靈智未開的小獸,很多事不是很明白,本能地覺得危險,便更加用心地編織。

謝長明將貓提得更高,他說:“把那個人找過來。”

貓也不嫌棄外面下著雨,謝長明這個壞人逼迫它一只小貓做童工,它直覺發生了很嚴重的事,與主人有關。

貓蹦蹦跳跳地走了。

謝長明走進長廊中,屋檐遮住雨,背風那一邊的欄杆都是幹的。

他的傷口還在滴血,他半脫下衣服,坐下來包紮傷口。

直至此時,他才感覺痛得厲害。

未曾這般痛過。

百年大典的那一天,鄒行沒有去祭典的湖邊,他也沒有當值,無事可做,尋了個角落,幻化成原形發呆。

他的原形不是那種巨大的鳥,小小的一只,落在枝頭,一片寬大的樹葉就足夠遮風擋雨了。

樹枝輕輕地顫抖,鄒行轉過頭,看到一只體形巨大、面目猙獰的白貓對自己搖尾巴。

鳥的本能是害怕貓這樣的捕食者的,他嚇了一跳,撲棱著翅膀飛到半空,直至越飛越高,貓也越來越小,他才認出來這只貓是盛流玉的。

鄒行:“……?”

他以為是殿下有事要找自己。

灰的天,烏的雲,遙遠長廊上的紅漆是連綿陰雨中唯一的亮色。有人倚在那圍欄上,披了件灰色棉袍,能隱約看到身形,也足夠鄒行認出那人並不是盛流玉。

鄒行的腳步聲很輕,隱沒在雨中,幾乎沒發出什麽響動,便聽那人叫自己的名字。

“鄒行。”

鄒行的腳步一頓,擡頭看了過去。

那人身形高大,是個面容英俊的青年人,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感覺不出修為,但臉色是過度失血後的蒼白。他就那麽坐在圍欄邊,殘缺的刀和碎成幾塊的弓都擱在一旁,倒是沒沾血,只是浸滿了水。

那人的眉眼寡淡,掀了下眼皮,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瞳,問:“他叫你做了什麽?”

鄒行沒能立刻反應過來這個“他”是誰,他本能地畏懼,覺得這個人很危險。

就像他會在化成原形時害怕貓,這是長久以來烙印在骨子裏的警覺與害怕,人也會畏懼過於強大的人。

謝長明的手肘抵著膝,他的神志還算清醒,但一貫的耐心已經搖搖欲墜,他不顯得疾言厲色,只是說:“我不是他,沒那麽好心,最後還會叮囑你別跟著他。”

鄒行很疑惑:“殿下怎麽了?”

貓撕心裂肺地叫著。

出於畏懼,或是出於這只貓——這只屬於盛流玉的貓——明顯和眼前這個人很熟稔,鄒行終於道:“殿下回來後,只做了幾件事。一開始去藏書閣看了好幾日書,後來同長老們談過幾次話,便要主持祭典。對了,有一件事,殿下讓我去找了個侍衛,那人叫崔令頤。”

再多的鄒行也不清楚了。

謝長明放他離開。

鄒行匆匆忙忙往回趕,路上湊巧撞到個人,是與他交好的朋友,著急地抓住了他。

鄒行愣愣的:“怎麽了?”

朋友道:“你怎麽在這?天都塌了!祭典詔諭已下,盛流玉叛逃魔界,有人以一己之身,平了獻祭的陣法,聽說他進小重山內殿了。”

……是方才那個人。

朋友繼續道:“那人的修為極為高深,估計我們抓不到,不如幾人湊在一處,若是查找到蛛絲馬跡,再上報給長老。”

鄒行依舊在原地發愣:“……怎麽會這樣?”

他想起盛流玉最後對自己說的話,那個時候,盛流玉已經決定了今日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