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四方城

謝長明回到麓林書院的時候正值午後,春末的天,山上淅淅瀝瀝的下著雨。

屋子裏是空的,帷帳散著,被子隨意地鋪在床上,小長明鳥是很嬌氣的,不會收拾這些。不遠處的櫃子上擺了半碟松子,旁邊有幾枚梅子糖,就像主人才離開不久。窗卻半掩著,雨水將桌角的一方澆得透濕。

謝長明隨手拈了一個松子放進嘴裏,已經受潮不脆了,很難吃。

他卻慢慢地將松子嚼碎,咽下去,推開門,往外走去。

院子裏大多數的屋子都是空的,只有一個周小羅。

謝長明問她:“他們去哪了?”

周小羅正趴在桌子上發呆,被嚇了一跳,擡起頭才看到是謝長明。

謝長明又問了她一遍。

周小羅被降臨多年,雖然如今與另一個神魂分離了,卻殘余了許多影響,似乎心智未開,還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什麽都不太明白,人人做事都只憑小動物般的本能。

朗月院的幾個人,她是最熟識的了。陳意白經常和阮流霞吵架,形狀可怖,周小羅卻還敢與阮流霞一起配合捉弄他,卻有點害怕平日裏都不動聲色的謝長明。

今日的謝長明似乎一如往常,又格外讓她害怕。

周小羅不敢看他,囁嚅道:“他們,他們有事去了,說要守住山門,各個關口,不能,不能再讓魔族有機可乘。”

謝長明站在她面前,指節扣了一下桌子,很輕的一聲:“那你用玉牌聯絡陳意白,他現在在哪?”

他是用任意符回來的,走的太急,玉牌還丟在深淵附近。

魔界不算難去,他要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書院的信是急轉去的,能寫下的字不多,只說大陣已破,山門大開,長明鳥以一己之身換下全城百姓的安危,被擄去了魔界,再無多言。

周小羅迅速發了條消息,陳意白回的很快。

不到半刻鐘,陳意白還在納悶周小羅忽然問這些是做什麽,就見謝長明出現在自己面前。

“你,你怎麽回來了?”

信才送出去不到半日,謝長明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回得來。

雨還未停,謝長明沒撐傘,渾身上下都被澆透了,沒有回答陳意白的問題,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們去了當時的那間教室。

如今這裏是空的,屋子裏沒有一個人,甚至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因為當時小長明鳥是毫無反抗地跟那只黑貓走的。

陳意白低聲道:“那時,護山大陣忽然破了,魔界的濃霧彌漫,似乎還有別的禁咒,我們都動彈不得。有只黑貓忽然出現,它同長明鳥說了幾句話,有的聽清了,有的似乎是刻意不叫我們聽見。但是……”

謝長明走到盛流玉的座位旁,聽到陳意白的話頓了頓,似乎難以為繼,嗓音幹澀道:“那只黑貓以全城百姓的性命威脅長明鳥,他就同那只黑貓走了……臨走之前,在桌案上留了兩句話。”

當日那枝桃花依舊擺在桌上,只是早開敗了,枯萎的花瓣一見著風,就從幹癟的枝頭墜了下來,混著雨水,從謝長明的手背上滑了下去,輕飄飄的,像是盛流玉最後留下的一點些微的痕跡。

桌面上刻了兩行字。

一行是劃掉的——“別告訴謝長明。”

下面寫著——“等小重山的人來了再告訴他。”

謝長明伸出手,指尖抵在桌面,將那幾個字反反復復撫摸了好幾遍,很溫柔似的,只是看不清神色,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陳意白看著他,無端地打了個寒戰。

謝長明有很多秘密,陳意白不知道他的修為有多高深,怎麽在半日內橫越上萬裏路,也不懂他怎麽能隨手布下陣法。

就像他同樣不明白小長明鳥對謝長明意味著什麽。

謝長明的手上纏著繃帶,將佛珠也一同包裹在其中,金色的血終於將靈力消磨殆盡,如同湧出的巖漿,於一瞬間將不動木吞沒。

世間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皆可被謝長明的血消融。

除了他自己。

謝長明漫不經心地握住掌心的傷口,重新將流動的血液禁錮住,問道:“那只黑貓是不是有一金一紅的異色瞳孔?”

忽然有人推開門,連傘都沒來得及收,傾盡一室的雨,撲了進來。

是叢元。

他問道:“你是要去魔界救長明鳥嗎?”

沒等人回答,叢元就鼓足勇氣,不允許自己有半點後悔,直接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我從小生活在魔界,對那裏還算熟,就算是認路,也總有點用處。而且我母親,也是大魔,興許我能向她求救。”

陳意白聽的目瞪口呆,他想不明白,叢元怎麽又和魔界扯上關聯。

叢元笑的很勉強,有點費力道:“對不起,一直沒告訴你,我是個半魔,隱姓埋名在這裏上學。真的很對不起。”

書院裏的很多人都仇視魔族,並不把半人半魔的人當作是人。因為他們絕大多數是人類女子被魔族奸淫生下的孩子,是罪孽的產物。而叢元則不同,他的母親是魔族,父親則是人間的一名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