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自苦

身後嘀咕聲越發小了,雪地上有兩串遠去的腳印。

謝長明微微偏頭,看到小長明鳥的長發披散,鬢角堆雪,鼻尖一點微紅。

此時的冷雨山上四處都是人,大路小路都很擁擠。

謝長明看了周圍一圈,往右邊走去,問道:“不是說好了要休息,怎麽來了?”

盛流玉跟在謝長明身旁,聞言道:“就你能來,我不能來嗎?”

謝長明“嘖”了一聲。

有時候,這小東西著實很杠。

難怪旁人說他脾氣不好。無論是當人還是做鳥,小長明鳥都和柔順可愛相差甚遠。

謝長明看著盛流玉踩著他留下的腳印,心中猜測他大約是怕被積雪沾濕鞋襪,刻意放緩了腳步:“冷得很。”

又擡手,用袖子遮住飛雪。

盛流玉偏頭看他,抱怨道:“找了你好久。”

冷雨山不能用靈力,玉牌自然傳不了消息,只能一路往上走一路看。

謝長明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那是怎麽找到的?”

盛流玉指了指謝長明手腕上戴的不動木,皺了一下鼻子。

不動木是一種特殊的檀木,生長在山野間沒有任何氣味。只有戴在身上,壓制修為時會散發檀香。這是一種很悠遠的香味,輕且淡,卻長久不散,只有謝長明身上才會有。

謝長明笑道:“你是小狗嗎?鼻子這麽靈。”

盛流玉氣惱道:“你才小狗!”

很顯然,三年過去了,神鳥罵人的詞匯依舊很貧瘠。

他們已經走得離原來那處很遠,謝長明又用袖子替盛流玉遮雪,這裏又冷,沒人注意到小長明鳥從身旁經過。

但若是坐下來,待上一天,怎麽也會被發現。

盛流玉懶得遮掩,謝長明私心並不想讓別人看到他的小長明鳥,於是要尋個更僻靜的角落。

謝長明不再逗他,走到一處懸崖,往下看去,三尺下有一塊凸出的峭壁,可以容納下兩個人。

他走近了些:“我先下去,到時候你跳下來,不要怕,我接住你。”

盛流玉聞言瞪圓了眼,很不可置信。

謝長明稍加揣測,小長明鳥眼神的意思大約是: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也是,還有鳥會害怕登高的嗎?

謝長明反思了一下,前世小禿毛廢物的形象過於深入人心,而今生小長明鳥在他心中又確實過於嬌氣。

兩人相繼躍下,坐在巖石上,此處迎著風,很冷。

謝長明坐在前面,擋了大半的風。

盛流玉待在裏頭,卻很不安分,解開狐裘,試圖將謝長明也裹進去。

厚實的狐裘在散開的一瞬有溫熱的氣息撲來,謝長明卻抓住盛流玉的手腕。

小長明鳥的手很白,且瘦,骨節微微凸起,指尖沾了一點薄紅,像是凍的,又像是本來的顏色。

謝長明道:“你自己披著就夠了。”

狐裘再大,也是為一人所制,裹上兩個人,難免有缺漏之處。

盛流玉的動作一頓,皺緊了眉,很不耐煩道:“你好多話。”

仿佛神鳥紆尊降貴,謝長明就該好好接受,不要多話才是。

謝長明看著他,風雪擦過小長明鳥的眉眼落下,他只是道:“我不冷。”

盛流玉反手抓住身前人的手腕,溫暖的手指觸碰到他的皮膚,很冰,他冷淡地問:“你不冷?手這麽冰,也不冷嗎?”

謝長明眼也不眨一下:“不很冷,我也不怕冷。”

盛流玉松開手,他偏頭看著謝長明,眼神難明,就在謝長明以為他要放棄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問:“為什麽?你總是很擅長自苦麽?”

謝長明一怔。

自苦?

謝長明活了三世,聽過許多人對他的評價,好的壞的,臨死時求饒的溢美之詞,有事相求時的稱許,追捕他的人的怨咒之語,死於他刀下之人的憤恨之言。那些都太多了,似乎什麽都有,多到他很難記起其中具體的某一句。

即使如此,他也很確定,沒有人說他自苦。

這樣不切實際的評價,謝長明不會承認。

何況是小長明鳥氣急敗壞時說的話。

謝長明不與他計較。

他放縱了小長明鳥的壞脾氣,松開了手。

可盛流玉不要道歉,不要說那句話是失言,他強硬地將謝長明裹了進來,不和這個人說話。

實際上並不是什麽傷人的言語,只是有失分寸,不該說出口的話。

氣氛是難言的沉默。

風雪交加,這裏卻很安靜。

兩人同裹著一件狐裘,卻沒有離得很近。

過了很久,盛流玉忽然道:“這個法陣是天道布下的嗎?對我,好像也不是完全壓制。”

神鳥似乎總是被天道偏愛著的。

謝長明偏頭看著他,還未來得及說話,一雙溫暖的手隔著狐裘握住了他的。

靈力燃燒起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來,風雪似乎都不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