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不疼嗎?”

盛流玉是一只身份尊貴的長明鳥,頭一回被人下了逐客令,似乎很不知所措,停在原處。

謝長明依舊沉默,沒有動,站在窗戶旁。

盛流玉走了出去,輕輕掩上門。

院子裏一片冰天雪地,並沒有人,只是很冷。

盛流玉想起有一次許先生開玩笑,讓他聽到謝長明威逼阮流霞關了陣法,院內變得溫暖,不用再燒炭火。

他有點想笑,卻笑不出來。

或許因為不是很久之前的事,他記得很清楚。

盛流玉站在院子裏,鬢角落了些許雪花。

他空茫茫地想了一會兒,呵出一口白氣,擡起手,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轉瞬又幻化成一枚小而鋒利的冰刀。

盛流玉捏著冰刀,刺破了左手的無名指。

靈力牽引著心頭血,順著經脈,從左手無名指的傷口處慢慢湧出。

盛流玉拽開後腦勺打的結,煙雲霞從耳邊滑落,墜在雪地上。

他將心頭血滴入失神的金色眼瞳中。

雪光倏地閃爍了一瞬。

是久違的光明。

盛流玉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不僅是眼睛,五臟六腑也一同劇痛起來。

魔氣長久地存在於他的體內,不能被驅逐,聚集在他的眼睛裏,盤桓在他的耳朵中。即使是長明鳥的血也無法祛除,只是暫時將魔氣驅散。魔氣不能停留在眼睛裏,便順著經脈在全身亂竄,本能地攻擊柔軟脆弱的內臟。

他很怕痛,所以有這樣重見光明的法子也很少用,因為能不能看見那些外人都是無所謂的事。

他也喜歡溫暖,討厭寒冷,卻留在這座冬天的庭院。

過了一會兒,盛流玉的咳聲漸小,他已經逐漸適應,覺得自己可以與疼痛暫時和平相處,不露馬腳,才俯身撿起煙雲霞,纏在手腕上,費力地用單手打了個結。

他又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屋裏很暗,沒有點燈,謝長明站在窗戶旁,似乎和離開時沒有任何區別,大半身影都被黑暗淹沒,只有雪光微微照亮他的臉。

盛流玉只見過他一次,昏迷前的那一眼,記得模模糊糊,偶爾會在夢裏出現。

或許是聽到了響動,謝長明偏過頭,看到了站在門前的盛流玉。

謝長明平靜地問他:“你來,要做什麽?”

盛流玉微微仰頭,專注地望著他,瞳孔中的赤紅色不斷蔓延,與金色融合得很緩慢,眨眼時像是有血淚滴落。

但是仰著頭的時候,眼淚是不會落下來的。

他聽完謝長明的話,很小聲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能做什麽。

好像做什麽都不行。

謝長明給了他很多,救過他,抱過他,也背過他,教他讀書,也給他剝果子。

很多的溫暖,很少的討厭。

可這個人要的又很少,只有一只鳥,可盛流玉做什麽都沒辦法把那只鳥變出來。

在小重山的時候,盛流玉的住處外是大片大片的樹林,他只喜歡那棵不死木。不死木有火靈力的溫度,很溫暖,而且永遠不會枯萎,落在不死木上,讓他覺得很安全。

離開小重山時,盛流玉唯一想要帶走的是他的不死木。

而現在,他可能有點依賴眼前這個人,想站在他的肩頭,就像鳥要落在建了巢穴的樹枝上。

可盛流玉知道,他的巢穴並不在此。

謝長明問他,你來要做什麽。

他想了很多,還是想不到。

他想說,也許是長老的年紀大了,眼睛不行,看錯了,實際上那只鳥的確在族譜上,只是沒有被找到,等到他回去,就可以找到了。

也許可以哄得謝長明開心一些。

可是他不能這麽說,因為他不能讓謝長明再失望一次。

想做的、要做的、能做的,似乎在這裏陷入了死結。

謝長明可能只會因為那只胖鳥高興,可他找不到,又不能騙人。

盛流玉甚至異想天開地想過,要開壇祭天,祈求神諭。

他沒有學過,不知道要怎麽做。

盛流玉走了過去,呆呆地看著謝長明。

謝長明半垂著眼,露出的一點眼瞳是漆黑的、晦暗的,與自己的很不一樣。

他的面容平靜,看不出難過或是傷心,只是沉默。

可從小到大沒見過幾個人的盛流玉就是知道他很難過。

謝長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很輕的目光一掠而過。

他道:“算了。”

盛流玉眨了眨眼,忽然意識到,他什麽也做不到,他只是,只是很想看到這個人。

自以為是地陪著他在寂寥中的灰色影子。

即使在黑暗中,也想要照亮這個人。

明明什麽都看不到,也會想這樣的事。

盛流玉坐到了桌上,謝長明看著窗外,他看著謝長明。

謝長明沒有再問他為什麽不走,沒有問他要做什麽,他沒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