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注視

伯爵的城堡經過藝術家的設計, 每一寸土地都恰到好處地種著最適宜的花,這些或豐盈、或濃艷、或秀麗的花在不同的光照條件下會呈現出最漂亮的模樣,像是圖畫上精心塗抹出的作品。

穿著華麗昂貴的婚紗的新娘提著裙擺, 在瓷玫瑰裏自得其樂地行走, 偶爾輕輕旋轉,低頭看自己的裙擺在地上畫出一個大大的圓,讓裙擺邊緣點綴上用不熄滅的火焰,然後看著裙擺帶起的風將火舌壓下, 又倔強地重新盛開。

她看著火焰忽大忽小,幾乎看得入了迷,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一樣, 用旋轉的裙擺一下一下地撩動這危險的東西, 變幻的光影裏,她白紗上沾染的血跡也有了奇異的深淺,像是潦草狂亂的繪畫。

新娘出身貧寒,城市旁貧窮閉塞的鄉村裏,偶然長出了一朵眾星捧月的花,她很早就學會了用自己的美貌去為自己爭取利益,所以後來伯爵府說要找一位最貌美的少女做伯爵夫人時,她毫不猶豫地登上了那輛奢華的馬車。

到達了伯爵府之後, 她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原來接到邀請的不止她一個人, 原來世界上還有其他和她好看的不相上下的女孩。

該死、該死、該死!

新娘的臉色因為想起往事而陰沉下去, 秀麗的面容上出現了些許猙獰之色。

不過……

她擡起頭, 形狀姣好的眼睛微微眯起,柔軟雪白的手將吹入口中的一縷烏黑長發撥開, 她的動作溫柔得像是貴夫人在觸碰一朵鮮嫩的花, 高雅矜持, 全然看不出她有那樣窘迫的出身。

她想起那個高高在上的伯爵大人,像是挑揀豬肉一樣居高臨下地站在二樓欄杆邊,挑剔地凝視下方聚成一堆的少女們,那個眼神令她發自內心地感到不快、厭惡。

從來沒有人這樣看過她。

她的年輕、美貌、聰慧,那些讓她在閉塞鄉間無往不利的籌碼,好像一瞬間都成了不值得一提的東西,被普普通通地量化、稱重、評估。

那個眼神,和她平日裏打量追逐在她身後的男人們的眼神一模一樣。

猩紅的新娘踩著細細的高跟鞋,驕傲地挺直脊背,在這座獨屬於自己的城市裏輕快地跳躍向前。

因為想起伯爵那個眼神而翻湧不止的心緒很快平靜下來,她觀賞著街道兩旁尚未完全毀壞的櫥窗,視線在一個玻璃窗後的大花瓶上停留了片刻。

這是一只足足有近一人高的大花瓶,細頸大肚,從東方遠渡重洋而來的傑作,粉□□繪,手工描畫著浮華誇張的各種花卉圖案,富貴不可言說。

新娘湊近了光潔如少女肌膚的瓷器,用食指在瓶身上摩挲,仿佛愛戀親昵的回味。

這樣的大花瓶,是她在家裏的時候從未見過的奢侈品,她甚至不知道原來不同顏色和品種的花是需要不同的花瓶去搭配的,而有些花瓶根本不是用來裝花的,它們被放在門口,只是為了裝飾四周的景色——就比如說這樣的大花瓶。

伯爵的書房裏也有一個這樣的花瓶,她躲在書架後面,親眼看見伯爵用電鋸鋸斷了一個女孩子的腰,然後伯爵抱著女孩子的上半身,將它像是插花一樣插在了花瓶裏,人體的血肉和骨骼嚴絲合縫地嵌入了瓷器花瓣狀的開口,穩穩當當地安置在了上面。

伯爵用絲綢擦幹女孩皮膚上的血跡,重新給它梳理頭發,用珍珠發網網起散落的發絲,罩上雪白幹凈的長裙,擺好姿勢。

花瓶裏的女孩閉著雙眼,纖長柔軟的雙手輕輕搭在花瓶的邊沿,就像是新娘矜貴地提著裙擺站立在那裏等待畫師為她留下人生最美麗的瞬間。

新娘想到這裏,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忍耐的反感,這個花瓶好像也不那麽好看了,她的手指微微用了力,價值連城的昂貴瓷器往後傾倒,在一聲清澈動聽的脆響中,它落在地上碎裂成了一堆五彩的瓷片。

無人的城市空曠蕭瑟,她走了半個多小時,找了一間尚且完整的咖啡屋坐下,把褶皺的裙角撫平正,讓自己看起來優雅迷人,然後開始靜靜等待。

等待什麽?她也不知道。

但是她和那群人約定了,只要在這裏,殺掉所有闖進來的——她的同類——那些人是這樣和她說的,她就能夠獲得這座城市的所有權,擁有比伯爵夫人更高貴的身份、更自由的生活。

比起陰暗潮濕,還死了這麽多人的城堡,她當然更偏愛被陽光和雨露眷顧的城市。

反正只要像在城堡中一樣,殺掉見到的一切活物就好了吧,這對她來說是駕輕就熟的事情。

等了幾個小時後,她有些無聊了,不過她還沉得住氣,只是開始有點後悔,早知道應該把伯爵帶過來陪她的,那個男人雖然貪婪瘋狂,而且病態神經質,不過在和她舉行婚禮後,他就變成了溫文爾雅、溫柔專情的好男人,雖然不能說話是一個遺憾,但她也不是不能忍受這點小小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