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玫瑰戰爭(一)

街道兩側的汽燈連貫亮起, 巡夜人轉動黃銅旋鈕,控制燃氣的流出量, 表盤上的指針幅度細微地晃動著,但是有經驗的巡夜人都不會把全部信任交付在這個常常出故障的表盤上。

頭發花白、衣服上沾滿油漬的巡夜人眯著眼睛,努力把耳朵貼上銹跡斑斑的燈柱,去捕捉裏面管道氣體穿過閘門時的哧哧聲,布滿粗繭的手指靈活地轉動旋鈕,一點一點地調整閘門的開合度, 避免燃氣出得太少燈光不亮,也不能讓燃氣跑出來太多造成浪費。

——王室每個月批準的路燈燃氣費用只有這麽點兒,一旦超出太多就要巡夜人自己負擔超出費用了, 可是他們哪裏拿得出這麽多錢。

要是實在拿不出, 那就只能去給王室做農奴了。

巡夜人最後調整了一下黃銅旋鈕,又看看表盤指針, 合上控制面板, 用一個粗大精密的鎖頭把面板鎖上,鑰匙小心地塞進工具箱最深處——這個鑰匙也是歸屬王室所有的,一旦弄丟了就要花上一筆高額費用重新配備。

結束了工作的老巡夜人靠著路燈低低嘆了口氣, 這個月批下來的燃氣費用又少了一部分,靠近郊區的那些路燈已經熄滅了很久, 不過那裏的平民本來也就不會在大晚上出門, 而貴族們……

哼, 貴族們,天知道那些貴族們還能不能活到燈再次亮起的時候!

從他年輕的時候開始, 蘭開斯特家族和約克家族就打得不可開交, 王位上的陛下換了一個又一個, 一會兒倫敦飄著蘭開斯特家族的紅玫瑰旗幟, 一會兒又換了約克家族的白玫瑰旗幟,倫敦塔外面的斷頭台上頭顱一茬接著一茬掉,像割不完的麥子。

好不容易愛德華陛下繼位後穩定了十年,郊區的田地還沒墾完,威斯敏斯特宮的主人就換了一個。

身體健康的老王無故於睡夢中離世,繼位的新王是只有十二歲的威爾士王子愛德華——當然了,他現在應該被序為愛德華五世。

十二歲!

老巡夜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皺紋遍布的臉龐更為皺縮。

他不在乎那位稚嫩的新王未來的命運會如何,他只希望在約克家族掌權的這段時間裏,對新教派的待遇能好一點,雖然他也知道這不太可能。

蘭開斯特和約克爭鬥的一大源頭,就是對於新教和舊教的態度分歧,蘭開斯特家族支持開發新能源、注重藝術和享樂的新教,約克家族則自恃高貴古老的貴族傳統,堅持應當恪守傳統堅忍樸素的傳統,拒絕這些“來自惡魔的誘惑”的新東西,以“虔誠純凈的心”侍奉主。

這些蒸汽路燈、機械與技術,統統都是新教所偏愛的。

礙於大部分貴族都對這類新穎便利的工具情有獨鐘,舊教並沒有過於嚴苛地拒絕使用所有新技術,不過從王室每月撥款的份額上來看,也能發現一點端倪。

就在這時,寂靜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了激烈的馬蹄聲,經歷過混亂戰爭的老巡夜人以不符合年齡的敏捷一溜煙竄到了房屋黑暗的拐角,看見三匹馬如離弦之箭般飛馳向東,驚鴻之瞥中只能看見為首那匹馬肥壯雪白,馬上的人披著猩紅的鬥篷,還有一把濃密蓬松的胡子。

這裏已經是貴族聚居的上東區,再往東,就是威斯敏斯特宮裏,而在這個宵禁的時間能縱馬飛馳向威斯敏斯特宮的,也就這麽幾個人選……

老巡夜人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看見了誰,肩膀哆嗦了一下,悄悄轉身走進了更深的黑暗。

“愛德華在哪裏?”

身型健壯的威嚴中年人身手靈敏地從馬上下來,扯開肩上的鬥篷隨手甩給緊跟在他身後的騎士,眼神掃向急匆匆聽聞消息前來迎接的王室總管。

“國王陛下已經就寢了,需要請他去書房或是會客室嗎?”

王室總管一點也沒覺得大半夜將熟睡的國王從被子裏拉起來有什麽不對的,用恭敬的語氣詢問不請自來的格羅斯特公爵。

“就寢了?哼……理查那小子也在?”

中年人從鼻子裏發出一聲短暫的嗤笑,稱呼起國王親弟弟的名字時也依舊冷淡。

這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作為國王的親叔叔、先王指定的唯一輔國公,直呼國王及其兄弟的名字只能算是他的特權之一。

“約克公爵的確也在……”

王室總管低下頭,目送格羅斯特公爵的腳步越過他往前疾行,那兩名騎士也隨之緊跟在後,沒有一個人上去要求他解下佩劍,威斯敏斯特宮無害地為格羅斯特公爵敞開,就像是在迎接自己的主人。

格羅斯特公爵大步走在走廊上,富麗堂皇的威斯敏斯特宮他來過無數次,在他的兄長愛德華四世成為國王後,他不知多少次在清晨、在午後、在深夜走入這座象征著權柄的王宮,參與商議甚至親手擬定各種命令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