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青山雪滿頭10

深冬時分,城裏的店鋪許多都關著門,棺材鋪的生意卻比往日更熱鬧。

張老頭昨晚喝了兩杯酒,今早便起晚了,他妻子早逝,兒子兒媳也因為嫌棄他開的鋪子而在鄉下不肯過來,因此,在這個寒冷的冬日,他也是一個人在堆滿棺材的屋子裏過。

大清早,他便被一陣連續不斷的敲門聲叫醒。

酒後的他頭還有點暈,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前去開門。

“誰啊?”

門一開,卻見一名渾身素白的少年正失魂落魄、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

見到他出現,對方直接道:“老板,我要買一副棺材。”

這事再正常不過,來棺材鋪不買棺材買什麽。

張老頭卻仔細看了看眼前人,“外鄉人?”

他在這兒住了幾十年,極少有人不認識,眼前這個少年卻很面生,多半是外面來的。

祝弦音沒心情應付,隨便應了一聲。

張老頭指著屋內幾口棺材道:“就是這些,看你怎麽選,是定做還是現買都可以。”

祝弦音選擇了現買。

棺材被他托人擡去了他暫住的地方。

那裏,還放著一具屍體,在昨夜之前,對方還是一個能說能動的人。

屍身被收斂進棺材,祝弦音便沒再看對方一眼。

他們在這裏無親無故,無牽無掛,即便人沒了,祝弦音也不必舉辦什麽喪宴,送葬的隊伍一路去往城外,雲屏山下便是外鄉人或者無法入家族墓地之人埋葬之地。

祝弦音親眼看著他請來的人挖坑,看著他們擡棺入土,看著他們填坑,看著……那個人被徹徹底底埋進土裏。

石頭的墓碑上,也是刻著那人簡簡單單的姓名。

徒祝弦音立。

祝弦音站在墓碑前,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風吹來,將墓前的黃紙銅錢吹得滿天飄飛,他也依然巋然不動。

幹活的人離開,在這片墳場裏,只剩下祝弦音一人。

他將背上的琴盒打開,弦音琴被取出。

祝弦音撫摸著琴弦、琴身,輕輕撥動琴弦,無規律的音調響在這片寂靜的山林裏,

祝弦音一身孝衣,頭上的素帶亦隨風飄揚。

“師父,上次彈得不好,這回我再彈給您聽。”

琴聲裊裊,悠悠遠去,似要傳給那不在此處的人聽。

之前的祝弦音情緒壓抑,許許多多的感情都壓在心裏,這回他卻毫無保留,如郁止之前說的那般,調動全身心的感情去彈這首曲子。

《長相思》很美,無論是之前的喜還是之後的悲,都能令人感同身受、無法自拔。

可現在祝弦音不需要感同身受,他本就身受,沒了那層陌生和隔閡,祝弦音將這首曲子發揮到了極致。

一個個音符在他的指下傾瀉,訴說成一曲再無保留的愛意。

從前他不敢的,從前他害怕的,現在都不必害怕。

生前不曾言語,死後卻一曲鐘情。

祝弦音至今還記得郁止死前最後那段話,可他分不清究竟是幻覺夢境還是真實,更不明白那究竟是不是先生看出了什麽,才故意對他這樣說的,

又或者那就是這麽簡單純粹,單純是字面上的意思,一切都是他想得太多。

這一切都沒有機會再度驗證,似乎也沒有那個必要。

琴是他的,曲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師父,這樣,便也夠了。

一曲畢,祝弦音漸漸收了聲,無聲的淚珠滴落,濕了琴弦。

祝弦音的手已經好了,再看不出從前留下的痕跡,它此刻卻在不斷輕顫,似乎內裏的重傷並未好全,其中仍有著不知名的後遺症。

又或者,每每對上墓中人,他便克制不住地顫抖,彈不出什麽好曲子。

或者,他只是不想彈。

“師父,雖然你說要我離開,可我還想多陪陪你。”祝弦音戀戀不舍地問,“你一個人,一定很孤單吧?”

祝弦音知道,郁止在臨終前對他說那麽多話是什麽意思,可他這回卻任性地不想去做,他想留在這裏,若是別人有需要,他可以如郁止的要求,為對方提供幫助,可他不想離開這兒。

“師父,我不走,永遠在這兒陪你,這樣好不好?”

他站在墓前,望著冰冷的墓碑,可墓裏的人再沒有機會給他回答。

他說到做到,當真在這墓旁結廬住了下來。

每日除了一日三餐睡覺,其他時候便是在郁止的墓前陪他說說話。

日子過得尋常又平靜。

可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太久,很快,便有不速之客到來,打破了他的平靜生活。

“官爺,官爺,就是這兒!前些天有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外鄉人沒了,埋在這兒,如果說最近有誰是從洛安鎮的方向來的,那也只有這兒了。”

領頭的人祝弦音不認識,小縣城藏不住秘密,有人知道他們的消息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們為什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