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聞衍重規矩,自幼受宮中禮儀教導,行臥走動,言行舉止皆端方寸步,不曾有半點逾越,便是夜裏安寢也板正安然,再累也不曾出格半點,一是一,二是二,心性堅定,像這般歪頭歪腦,沒有規矩的模樣向來是叫他不喜的。他下意識蹙起眉心,臉上些許不悅之色,若換做別的嬪妃,此刻他定然怒而離去,但不過須臾,到底伸手把人扶了扶,還替她捏了被角。

聞衍起身,目光突然掃到她腹部一頓。些許難看的臉色稍霽,面上雖有些難為情,但聞衍自覺這是看在皇長子的份上才饒了她這回。哪有等著叫天子給她蓋被的,這與禮不合,不合宮規,哪有半分宮妃該有的樣子,簡直不像話,等她醒來他定是要好生同她說說的。

他朝外輕聲說了句,等候多時的楊培便帶著宮人進來,禦前宮人們訓練有素,捧著盆器巾帕,輕手輕腳的上前,輪流著替天子更衣洗漱,只發出淺淺的動靜兒來。

洗漱好,楊培帶著人恭敬的朝他行了禮,帶著人魚貫而出。

聞衍站在床畔,剛彎腰,見到占著床的鐘萃,眉心又蹙了起來。他先前替她拂正了,不過洗漱這點時辰,她現在歪頭歪腦,四肢還伸展著,一人幾乎就占了一張床,哪有半點禮儀嬤嬤們教導的睡姿來。

這副模樣在聞衍眼裏自是不雅,尤其半點沒有端莊之態,他身著中衣,在床邊站了許久,強忍著不悅,到底記得她先前說的犯困,念著如今她還懷著子嗣,沒有現在把人叫醒,抿著嘴坐下,伸手把她拂了拂。

剛把她的手放在胸前,正撿了被角要與她蓋上,剛放好的手又橫了過來。

聞衍垂下眼,目光放在她手上,鐘萃手臂橫陳過來,露出白皙細膩的手腕,鐘萃身材瘦小,但一身肌膚卻十分白嫩通透,光滑誘人,落在聞衍眼中,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很快又把她的手放了回去,齊整的交握著。

鐘萃夜裏睡得早,翌日清早就醒了。外邊天色也不過剛蒙蒙亮,窗邊的夜色還沒褪去,只有點點灰色余韻落在案桌上幾寸,把台上的花骨朵包著,暈成淺淺的一團。她現在白日夜裏覺多,不時就犯困小睡,醒的時候也跟平時不同。

鐘萃醒的時候身邊源源不斷的有熱源傳來,她伸手不小心碰到,腦子裏頓時清明起來,側臉一看,這是頭一次她醒來時陛下還未醒。

天子掌天下人生死,乾坤獨斷,便是渾然氣勢就叫人望而生畏,哪敢有人敢直面天顏的,便是擡眼幾回,也不敢在心裏評判。

鐘萃也是如此,陛下長相自是俊美無雙,宮中後妃們多是貌美國色之人,誕下的子嗣在樣貌上自是上佳,皇孫們貴氣天成,臣下們自是不敢逾越敢議論皇孫們的樣貌,何況如陛下這般氣勢駭人,只憑氣勢就足夠叫人望而生退了的,叫人連在心底說上一聲都覺冒犯了的。

如今天子閉眼,安靜躺在床上,周身氣勢收斂,鐘萃這才敢仔細在陛下臉上多看了幾眼,之前她不敢擡頭面見陛下,就是與陛下回話,也不過低眉垂眼,現在才發現陛下眼角還生有一顆淚痣,把他俊美淩厲的面相柔和了些許。

正想著,正對上一雙睜開的眼。

聞衍不過剛睜眼,眼中連一點半點睡意也不曾有,為君之道便是不露聲色,聞衍從習帝王知道起,兩位太傅便在他耳邊耳提面令,儲君天子是萬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情緒來。他只眼皮一擡,似便有氣勢壓下來,沉聲問道:“這般看著朕做何?”

如今她倒是靈動得很,半點沒有昨日的困意了,但聞衍還記得夜裏數次她的手和腳不斷的往他身上擱,他把人扶好,正要睡下,她又開始不安分起來。聞衍身為天子,何曾有過這般忍讓之時,都是因著她有喜這才退讓的,聞衍正想好生同她說一說這睡姿規矩的問題,好叫她反省改正的,鐘萃聽到問,下意識認真回了句。

“陛下好看。”

聞衍一頓。

這並非是第一個這樣形容他的。

天子也有年幼之時,幼時他有許多長者,母後,太傅,先生,甚至是母族高家,他的外祖母、舅母們,甚至表兄們,他曾給他們見禮時都會得上幾句誇贊,他們誇他聰明伶俐,樣貌清雋,十分討人喜歡。

八歲被立為皇太子後,這些誇他的話便再沒聽過了,他為君,他們為臣,便是再恭維,也只誇他足智多謀,知人善任,到如今,所有臣下們在他面前都是畢恭畢敬,如履薄冰,連上奏時,若非是一板一眼,便是言辭華麗的恭維之詞,恭維他聖明之話。

便是母族高家的外祖母、舅母們,再與他相處時,也非如同幼時一般能把他攏進懷中好生歡喜了,俱是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候,言談中帶著些惶恐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