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聞衍初聽“好人”這兩個字,險些沒回過神來。聞衍身為天子,聽得最多的無非是前朝的朝臣們上折表衷心之時的辭藻瑰麗,歌功頌德,比他為三皇五帝,後宮嬪妃們小意描繪“明察秋毫”,卻還是第一回 被人贊他是一位“好人”。

聞衍宿在了綴霞宮。

清早,聞衍掀了輕薄的紗幔,楊培已經帶著數位宮人進了房中,捧著銀盆安靜的站在一旁,等聞衍起身,楊培立時上前伺候他穿衣,這是他駕輕就熟的,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外衣、腰帶、玉佩皆穿戴好,旁邊的宮人立時奉上帕子,楊培遞過去,聞衍就著擦過,等潔面好,宮人們又捧著銀盆如魚褪去。

楊培低聲問了句:“膳房來了人問陛下在哪兒用膳呢。”

聞衍往旁邊看了眼,掀開的薄紗一角,裏邊還有個起伏的身影,看不清臉,只能見到藍色的被褥上黑色的長發披著,他上前兩步,微微掀了一點被角,把鐘萃露在外邊的手放進去,放下紗幔,低聲說了句:“走吧。”

意思是不在綴霞宮用早食了。

楊培跟在後邊,忍不住往後邊看了看,床上到現在連一丁點動靜都沒有。楊培心裏不知繞了多少念頭,他跟在陛下身邊二十幾載,打從陛下年幼就到了身邊伺候,自是十分清楚陛下的性子。

陛下重規矩禮儀,高太後出身大家,規矩禮儀是出了名兒的,陛下又是太後嫡子,八歲就被立為皇太子,全天下的人都看著的,陛下肩上擔著這整個江山,自是無一日不敢忘了太傅們的教導,一舉一動更是有無數的管事嬤嬤們盯著教授。

陛下的規矩禮儀自是無可挑剔,教條都儼然刻進了骨子裏的,也最是厭惡沒有規矩的人,按規矩,宮妃是要起身伺候天子穿衣用膳的,自來是如此,宮中的嬪妃們侍寢都是這樣的,從無例外,若是換了往日,這鐘小主到現在還未起身,陛下定然是要發火的,今日卻連提都不曾提一下。

以楊培對陛下的了解,陛下自不是那等容易心軟之人,早年登基時不知流過多少血淚,也就這幾年稍顯仁慈了些,那些從前敢在陛下面前說三道四的宗室也就這幾年才得了陛下幾分好臉。要他說啊,倒也不是陛下對這鐘小主有多少不同,楊培估摸著許是因為有讀書的緣故在,陛下教鐘小主讀書,再是君臣,也免不了有兩分“師徒”情分,便是看在這兩分情分上的。

但不管如何,便是當真因為這兩分情分在,鐘小主在陛下心中也是不一樣起來。楊培落在後邊,還輕輕給掩上了房門。

顧全幾個候在門外恭送了天子起駕,見這回小主仍舊沒起身,生怕惹了陛下生氣,跪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直到天子的衣擺從面前劃過,一路出了綴霞宮,他們才敢大聲喘氣。

蕓香特意進了房裏,見鐘萃還睡著,出來跟他們說:“姑娘還睡著呢,像平日的時辰該還有一會呢,去提了水來去膳房提早食吧。”

顧全兩個是侍監,昨日夜裏還幫著提過水呢,綴霞宮的水都經過他們的手,熟得很,二話不說便要去,只還有些擔憂:“咱主子還在睡,陛下那邊不會降罪下來吧?”

他們還記得上回陛下從綴霞宮離開時可是怒氣沖沖的。

天子喜怒無常,誰也不敢說知道他何時會發怒的,彩雲幾個看了看,結結巴巴的:“應、應該不會吧。”

陛下先前都沒發火,也不用顧忌誰,若是當真生氣了,早前就該發火的。綴霞宮幾個擔憂著,又要趁著主子醒前趕緊準備東西。

鐘萃醒得比平時晚點,她剛起身,蕓香就端了盆進來,見她醒了,把盆放下,扶了扶人,鐘萃順著坐起身,聲音還帶著點慵懶:“陛下走了嗎?”

“陛下一大早就走了。”蕓香取了衣裳來,正要給她穿上,見鐘萃動作間扯開的中衣露出了脖子上的幾個紅點,臉色大變:“姑娘,你怎麽被咬了。”她急匆匆要去拿藥膏,又四處檢查紗幔。

綴霞宮四周林子密,蚊蟻蟲卵多,他們住進來後在綴霞宮四周都灑了藥粉,邊角的藤曼野草都清理過,就怕宮裏生了蟲子。沒想到嚴防死守,還是出了。

鐘萃張了張嘴,一張臉都紅了,她也不好細細跟蕓香解釋這是什麽,等蕓香找了藥膏,要給她塗藥,鐘萃抓過藥,咬咬嘴:“你去忙吧,我自己來就行。”

蕓香:“這怎麽行,姑娘你又看不到。”她看鐘萃紅著一張臉,還笑了句:“我在姑娘身邊都伺候幾年了,姑娘身上奴婢何處沒見過的。”

鐘萃瞪了瞪她,眼裏水盈盈的,拉了她一把,在蕓香耳邊悄聲說了兩句,只見先前還敢調侃主子的丫頭在她剛說完,一張臉比鐘萃還紅。

兩張紅臉四目相對,蕓香更害羞,轉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