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色轎車原路返回。

夜色霓虹璀璨,劇院前的那個街口,已尋不見那道白色身影。

意料之中,卻又有一絲難以言明的遺憾。

“回君禦灣。”

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後座響起。

前排司機覺著驚訝,又不敢多問,低低說了聲“是”。

轎車繼續在夜色裏行駛,陸時晏打開音樂播放器,習慣性去點常聽歌單,長指劃過屏幕,卻停了停。

今晚唱的那一出是叫《牡丹亭·驚夢》。

不多時,寬敞靜謐的轎車內響起清越婉轉的戲曲前奏……駕駛位的司機都驚呆了,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聽,陸總怎麽突然開始聽戲了?這奇怪的程度,與他七十歲的老媽突然玩搖滾簡直不分上下。

“陸…陸總,是車載音樂出故障了麽?”司機忐忑地問,眼睛觀察後視鏡裏的情況。

陸時晏神色懶散地靠在車座,手掌把玩著核桃,慢條斯理道,“沒出故障。”

聽到這話,司機更是詫異,“沒想到您還對戲曲感興趣,我以為年輕人都不愛聽這些。”

“也是今天才發現,挺有意思的。”

他淡聲說完,就闔上眼,靜默養神。

司機從後視鏡裏瞧見,也不再打擾,專注開車。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婉轉鶯啼般的水磨腔在車內流淌,眼前仿佛浮現舞台上那抹窈窕如柳的身影。

捏著核桃的手指不動聲色收緊。

陸時晏想,還真是良辰美景,賞心悅目。

第一人民醫院,9號樓住院部。

已是深夜,醫院走廊空蕩蕩,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白熾燈光照著白墻和淺黃色地磚,平添幾分清冷。

“張阿姨,真是不好意思,周末這個點打車有些麻煩,排了半天才約上一輛。”

沈靜姝站在病房門前,抱歉地與醫院護工解釋。

護工見她急匆匆趕來,又想著一個小姑娘家工作也不容易,語氣和藹了些,“多大點事,也沒等太久。你家老太太剛才睡下了,二十分鐘前扶她上了趟洗手間,最後一瓶藥水也掛完了。你待會兒進去輕些,其他別管,叫她安心睡就好,明早我再過來。”

沈靜姝點頭,“好,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簡單聊了兩句,護工就離開。

沈奶奶喜好清靜,又愛整潔,所以沈靜姝定的是單人病房。

推門走進病房,正值初夏,夜晚的溫度不冷不熱,開著窗戶通風正適宜。

奶奶吹空調也是吹不習慣的,夏天覺得太冷,冬天覺得太悶,寧願忍受酷暑和寒冬,也不願吹空調,他們那一輩人好似格外能吃苦。

沈靜姝輕手輕腳將挎包放在陪床椅上,剛準備進洗手間洗漱,就聽靠窗的病床響起兩聲輕咳。

“小囡回來了?”

“奶奶,我吵醒你了?”沈靜姝緩步走到病床旁。

借著外頭斜照進來的燈光,她看到奶奶花白的頭發,以及那雙眼皮疊皺的明亮眼眸。

“你沒回來,我也睡不著。”

沈奶奶稍微坐起身來,伸手開了燈,嘴裏忍不住念叨,“小姑娘晚上打車不安全,還是得抓緊找個男朋友,晚上還能送送你。”

“奶奶,怎麽這都能扯到找男朋友的事?”

沈靜姝失笑:“你別擔心,等你做完手術出院了,我就去駕校報名,等我拿到駕照,再買個小代步車開開,安全又方便。”

提到開車,沈奶奶臉色微妙的變化,垂著眼沒說話。

沈靜姝也意識到開車勾起奶奶一些不好的回憶——她的爸媽便是在她5歲,死於一場車禍。

從此,她就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在她小學畢業那年,爺爺喉癌去世,家裏只剩她和奶奶。

往事沉重,沈靜姝連忙轉移話題,指著桌上擺放的一大束鮮花和果籃,好奇道,“奶奶,今天誰來探望你了?”

提到這個,沈奶奶也不再沉默,面上多了些笑意,“是你爺爺的老戰友,姓陸,你該叫陸爺爺的。”

“說來也是很巧,昨天你張阿姨扶我去樓下小公園散步,剛好遇上他來做體檢。唉,自從你爺爺去世,我們家跟他也是好些年沒聯系了,難為他還能認出我。”

“奶奶你氣質好,老太太裏最漂亮,當然認得出來。”沈靜姝輕笑。

“你個小機靈,凈哄我玩。”

“我說的是實話,有句話叫歲月從不敗美人。奶奶你年輕的時候,是昆劇團裏一枝花,人稱小楊貴妃,這些爺爺都跟我說過呢。”

沈靜姝彎起眼角笑,看向奶奶那張皺紋遍布的臉。

對昆曲演員來說,眼技是不可懈怠的基本功。奶奶唱了大半輩子的戲,一雙眼睛雖不如年輕時清澈烏黑,卻依舊靈動閃亮,絲毫沒有暮氣沉沉的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