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正月初十。這日是元旦休沐過後的首次朝會,加上前幾日發生的事,百官無不早早入宮,卻空來一趟。早朝少帝未露面,只傳出話,道身體不適。不但如此,攝政王也依舊沒有現身。

既然沒有朝議,百官循例退朝各去衙門做事便可。方清卻收到消息,道高賀等人不走,知少帝在禦書房,竟追了過去。方清自然也不退,一並跟去。他趕到,見少帝坐於位上,高賀領人排開,已跪在地上,手裏高高托舉奏折,口中正在慷慨陳詞。

“朝廷才得安穩不久,當維持局面,繼續生息於民,而非勞民傷財,窮兵黷武!”

“恰如今熾舒登基,不敢冒犯我大魏天威,主動遣使求和,正是天賜良機。臣聽說此人弑兄奪位,不能服眾,如今狄廷當中,尚有多股勢力存在。如今我若貿然出兵,反而敦促狄廷和解,一致對外,我大魏得不償失。不如順水推舟答應,坐觀狄廷內鬥,等他們自己相互廝殺,兩敗俱傷,到時,我大魏國力厚蓄更勝如今,陛下再一聲號令,揮師北上,豈非穩操勝券?”

他這幾年雖半隱退,但從前軍功顯赫,無論是資歷還是威望,在明帝一朝,除高王之外,便數他了,說話頗有分量,這一番進言,不但引得他身後那些隨他跪地進諫的大臣極力附和,就連跟著方清來的人裏,也有人被說動,低聲議論了起來,覺得不無道理。

方清不知攝政王為何今日還不上朝,方才已經暗暗派人去請了,正在焦急等待著,見高賀如此,身旁的人都在看向自己,無奈只好出來,叩拜少帝後,斟酌著道:“高尚書所言,自然也是有理。但據臣所知,北狄人無忠無義,一切因利而聚,無利而散。不知何為教化的一群人,各有所圖,如今迫於淫威,聚在熾舒麾下而已,一旦受到強大兵壓,說他們便將摒棄內鬥同心對外,尚需觀望。況且關於熾舒,此人手段如何,攝政王備戰已久,想必了解不淺。如今若是不打,倘若萬一狄廷最後沒有殺個兩敗俱傷,反而是被熾舒坐穩位子,到時候,局面怕就難以收拾。”

方清這話一出,方才那些搖擺的人,又覺有理。

高賀面露慍色,朝著方清道:“你何意?莫非暗指我不利朝廷?”

方清否認:“高尚書勿怪。我也只是道幾句我的所想罷了。”

高賀霍然朝著少帝再次叩首:“陛下!臣原本只想安心侍奉老母,了此殘生,如今實是出於人臣本分,才不得不上言。臣對攝政王的主張不敢置喙,攝政王自有他的道理。但臣絕非怯戰,臣當年也曾追隨聖武皇帝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倘若朝廷有需,陛下信任,臣願立刻披甲上陣!”

他話音落下,竟一把扯開身上官袍的衣襟,袒身,指著露出的舊傷,“此便是臣忠肝赤膽的明證!兵事重大,關乎國運,請陛下慎思!”

他的聲音洪亮,又做出如此舉動,氣勢極是迫人。禦書房內頓時鴉雀無聲。

方清暗暗看了眼座上的少帝。他依然沉默。

他實在不清楚,個中到底出了什麽緣故。至此,他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只能閉口。

“臣懇請陛下,即刻下令,雁門收兵!”高賀整好衣裳,又道。

“臣等懇請陛下!”

禦書房裏跟著響起一片整齊聲音。

攝政王究竟去了哪裏?

方清悄悄擡眼,見少帝似被這一片諫聲給驚醒,動了一下,擡眼,仿佛望向高賀手中托著的奏折,不禁緊張得心跳加快。

“陛下!”高賀正要從地上爬起來,呈上自己的奏折,就在這時,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道徐徐的開門之聲。

方清猛地回頭,方才已高高提起的心,終於落了下去。

幾日沒有露面的束慎徽終於到了。

他親手緩緩推開了門,現身在禦書房的門外。

很快,其余人也都轉頭,循聲望去。

周圍靜悄無聲。他在眾人注目之中,邁步走了進來,停在少帝面前,朝他行了一禮,並未看向左右,只道:“全部退下。”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嚴。

方清反應了過來,大喜,立刻帶著身後的人向他行禮,隨即迅速退了出去。

那些方才還跪在地上的,此刻偷偷瞄著高賀,大氣也不敢透。

高賀從地上慢慢起身,身影略僵。

“本王與陛下有事要議,怎的,你要旁聽?”

束慎徽目光掃他一眼,冷冷地道。

高賀面露尬色,朝他微微躬身,道:“不敢。”

他看少帝一眼,慢慢朝外去了。剩下的人慌忙也都爬了起來,亂紛紛爭相朝束慎徽行禮,隨即匆匆跟著,退了出去。很快,方才因為站滿了人而顯得狹仄了起來的禦書房變得空闊了起來。

“臣若告於陛下,臣對陛下,絕無二心,陛下信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