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天黑,五千騎兵便疾行到了叛軍本營東河一帶。楊虎下令,命士兵原地休息,明早開戰。

他讓束戩今夜和他同帳。束戩滿口答應。楊虎巡營,他也在後跟著,看什麽都覺新鮮。不但如此,很快,和一個同樣扛旗的小兵也混熟了。

那小兵比他稍大,說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幾歲,大約是十五六,但有個名字,叫做百歲。因他父母希望他能活到百歲。不過,家人在他小時候就死光了。他平常除了護旗,因為目力好,嗓門大,逢戰也是個望兵。

望兵的位置在陣地的後方,負責爬上望梯,居高瞭望全局,以隨時將戰況匯報給主將。別看年紀不大,百歲已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兵,自稱參戰不下十回了,繪聲繪色,將過往的經歷講給束戩聽。束戩神往。百歲又問他來自何方,聽到說是長安,羨慕道:“我平生最大的心願,便是將來打完仗,我立了功,做了官,騎著大馬入長安,去瞧瞧天下腳下的皇宮到底是什麽樣。”

束戩道:“皇宮也就那樣,沒什麽好!不過,將來你若來長安,找我,便是想進皇宮,也不是難事。”

百歲哈哈大笑,說他吹牛皮。束戩忍著沒說出自己就是皇帝,給這個新認識的夥伴講述長安和皇宮裏的種種。百歲聽得如癡如醉,忽然一拍腦門:“我知道了!你必是家裏有人在皇宮做事,偷偷帶你進去過?”

束戩一怔,隨即也大笑,稱是。

正聊得起勁,楊虎事畢,叫他回帳。一進去,束戩便搶著主動幫他卸甲。

楊虎打量了他一眼:“還挺機靈!樊將軍跟著你,你居然也能跑出來。聽你口音,也是長安來的?和將軍什麽關系?她在長安好似沒有近親。”

束戩奉承:“我在長安之時,便聽說過楊將軍的威名。今日一見,果然英明神武!我看整個雁門,就數楊將軍你最睿智,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我確實來自長安,我是將軍遠親,難怪你不知道。”

楊虎沉下臉:“小子,少和我來這一套!今天是急著上路,才把你帶了過來。明天是場硬仗。八部叛軍本就兇悍,又走投無路,必會負隅頑抗,戰力絕不在狄兵之下。明天你不許亂跑,就在後面給我待著!一步也不能上去!你要是少了毛,我可沒法向將軍交待!”

說著,投來一把刀。束戩一把抱住。

楊虎瞥他一眼,“帶著,以防萬一。睡了。”一掌揮滅了火。

束戩閉目,這夜枕著刀,興奮得無法入眠,直到下半夜,才終於睡著。天沒亮拔營,他驚醒,匆忙爬起來,隨了大隊繼續前行,兵臨城下。

東河城又名白水城,是葉金父子白水部的本營,如同楓葉城之於蕭家父子,此地葉金父子也是經營多年,四月間密謀叛亂事敗,猝不及防,倉皇棄城逃走後,一度被蕭禮先占據過。後來狄兵加入,葉金父子打了回來,白水城又被收了回去。

此城西面是山,東邊東河,各無通道可走,只有南北兩道城門。如此地形,也是易守難攻。但反過來說,只要能拿下南北兩道城門,便就甕中捉鱉,叛軍無路可逃。

楊虎和蕭禮先分兵,各自攻打一面城門。

叛軍已獲悉消息,城門緊閉,城頭防禦齊備。

攻城之戰,一觸即發。只見城頭上射下來無數的箭簇,炮石、火油、滾木,齊齊而下。

東門之外,楊虎領著士兵,用盾牌護體,架起昨夜砍木連夜制作而成的十架雲梯,奮不顧身,強攻往上。

束戩停在距城頭一箭之地的相對安全的地方。近旁是一部分等待補上的軍隊。

那個昨夜剛和束戩認識的小兵百歲,正爬在一架望梯之上,瞭望前方。

此刻不是野戰,是攻城之戰,戰況一目了然,誰都能看到,無須他通報戰況。他只負責盯守前方一個手持三角旗的信號兵。等到三角旗被舉起,便是前方發出訊號,命令後部也加入戰鬥。

束戩昨夜的熱血沸騰和腦海裏的各種關於馬上殺敵的幻想,在今天這場真正的戰事開始之後,很快便如泡沫,崩散得無影無蹤。他看見一個士兵爬到一半,就被頭頂落下的一塊巨石砸了下去。近旁另架雲梯上,另個士兵用盾牌打掉了飛石,躲過頭頂的攻擊,終於爬到接近城頭的地方,又被城頭一刀砍落。如此景象重復不絕。但卻沒有人後退。士兵一個接一個,猶如螞蟻,踏著不斷掉落的夥伴的身體,不停上攻。

戰事剛開始,分明還沒多久,但在束戩的感覺裏,卻仿佛漫長得已經持續了許久。

他的眼睛裏,是沖天的火光,鼻息裏,聞到了隨風吹來的血的腥味,耳朵裏,更是充滿了震耳欲聾的廝殺之聲。他整個人被這種強烈的刺激給沖擊得幾乎暈眩。當看上城頭又一陣箭簇如蝗,大量的滾木砸落,傾倒火油,雲梯翻倒,身體起火的受傷士兵在地上打滾,發出慘叫之聲,而城墻下已經死去的士兵一動不動,被吞沒在了熊熊的冒著刺鼻黑煙的大火裏,他再也控制不住,沖著近旁的領隊吼道:“還不上去!快上!前面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