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束慎徽到了永泰公主府。他也不算外人,毫無阻礙,一路徑直被公主府的奴人引到了位於後宅的一處名為寶花榭的所在。

奴人恭聲說,此處便是公主夜宴攝政王妃以及大赫王女的所在,除了她二人,也一並請了十來個平日和公主交好的貴婦人作陪。又叫了長安第一樂坊裏的一班伎人來,吹拉彈唱,以娛賓客。

隔著一大口倒映著璀璨燈影的水幽幽的花池,束慎徽望向前方那座浮建在池中央的的花窗小樓。連片牖窗,燈火輝煌。時辰已是不早,隔著水,他卻也隱隱聽到樓中傳出的絲竹笙歌和歡聲笑語。影影綽綽,人影在窗後晃動。

他走過那道通往水榭的曲橋,到了樓下。

“奴子去通報。”

束慎徽注目,遲疑了片刻,“罷了,我再等等。等她們宴畢,你再說我來了。”

大赫王走得急,今夜陳倫要和鴻臚寺的人一道準備明日送行之事,或將一夜不歸。公主府他自然不會陌生,吩咐完,徑自去了近旁的一處軒閣。這裏是陳倫和公主夫婦夏日裏白天用作消閑納涼的屋。如今時令未到,屋中四面那些嵌著雲母薄片的花窗緊緊地閉合。奴人說,公主和駙馬久未入這屋了,打掃或有不周,唯恐怠慢,請他去別處歇著。他懶怠再走,仿佛此處也能離她近些,只叫掌燈。奴人掌了裏頭的銀磐蓮花燈,他進去,也不用人在跟前侍奉,自己仰身躺在一張遇見的美人榻裏,雙臂上舉,合在腦後為枕,閉目,開始等待。

等了些功夫,那邊喧樂依舊,還是沒散的跡象。他在心裏估算時辰,應當早已過了亥時。長安皇城的富貴夜宴,往往徹夜狂歡,持續到天明方散,他自然知道。今夜陳倫又不回,難道永泰也真想拉著人作樂,今夜通宵達旦?

他想打發人去把陳倫給叫回家,又知不妥,念頭在腦海裏遊蕩片刻,最後還是打消了,改而睜眸起身,走到那一片雲母窗前,推開其中的一扇。

開了窗,那從水榭裏飄出的聲音一下便分明了起來。他立著,面向窗外那一片水光烏幽的池,側耳,想從那雜在一起的眾多婦人的歡聲笑語裏辨出她的聲,卻是無果。如此,又靜靜地等了片刻,忽然,身後的外面傳來了一陣雜步聲,跟著,永泰公主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三郎!說你來了!”

束慎徽轉過頭,見門被人推開,永泰公主走了進來,看見了他,便就笑著抱怨:“三郎你怎麽回事,來了也不說一聲,方才若非我下來,奴子和我說了,我還不知!你作甚?”

束慎徽轉身上去道:“我來接王妃回府,來時說你們還在吃酒,我便在此處等。”

公主看一眼周圍,搖頭:“你何時變得如此呆?此間都多久沒待過人了,又黑漆漆的,你一個人等在這裏作甚?是我家沒別的地方叫你歇腳?”

束慎徽笑道:“我是懶得再走。正好此處清凈,我可以想事。”

永泰公主覷他,不說話了。束慎徽被她看得未免有些心虛,若無其事解釋,“今晚宮宴早早散了,我回家無事,想著不好過於擾到阿姐,便順道來接她。”

永泰公主嗤地笑了起來,“走吧。你既來了,那我就放走將軍妹妹吧。就是可憐琳花王女了,還以為今夜能和你家王妃共臥,白高興一場。”

束慎徽隨公主轉到水榭。裏頭還有別家女眷,他自然不便入內。公主叫他稍候,進去了。很快,樓上有人推開了窗,婦人悄悄探頭出來,爭相張望,她們鬢上的鳳釵,在夜色裏閃爍著點點的金光。

他泰然而立,任由那些眼睛窺著。

永泰公主熱情至極,再三邀留,說難得的機會,要耍一夜才夠,至於三郎那裏,她自會遞話過去。姜含元一是推不去情面,二來,實話說,雖然昨夜後來也叫她知道了男女媾和的真正滋味,總算明白為何軍營裏的男人談及這事,便就樂此不疲。但等快感褪去,今早醒來,她便生出了一種空虛之感。心仿佛空落落的,浮在空中,無法落地,更懊悔自己昨夜對著他,何以竟就把持不住,加上公主又這麽留,索性便就答應了,卻沒想到他會來接。

周圍的婦人們也都喝了不少,熏熏然間,聽到公主說攝政王竟來接王妃了,相互做著眼色,笑個不停。

姜含元只做沒看見,起了身。

在邊地多年,冬日苦寒,為著驅寒的目的,有時她也會飲酒,但通常幾杯,暖身即止。今夜卻是破了例。永泰公主酒量驚人,頻頻勸酒,加上她本也預備留宿,不知不覺,喝了許多。起先坐著還好,起身後,便覺腳步虛浮,卻也不欲叫人看出,強作無事,在身後眾婦人們的吃吃笑聲裏,和依依不舍的王女道別,隨公主走了出去,果然,看見他獨自站在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