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一寸寸地靠近,問完那一句“是也不是”,在兩人的額眉快要碰觸到一起的時候,猝然停了下來。

一滴水珠子,正從他濕漉漉的額上緩緩地落,落到眉心處時,因他這驟停,倏然沿著他高挺的鼻梁滾落。

姜含元不但已經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那帶著酒味的潮熱呼吸一陣陣地撲到她的臉上,甚至,仿佛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呼吸,正在撲向他的面門。

她屏了一下氣息,毫不猶豫,擡手再次將他一把推開。這回她的力道重,他或也真的幾分酡醉,被她搡得沒站住腳,在水中後退了好幾步,最後還是沒站穩,半身一歪,打了個趔趄,墜沉進了白汪汪的一片水下。

她不再理會,轉身欲上。

身後發出了一道破水而出的聲。他出來了。

她防他再伸手朝向自己。心裏已是打定主意,倘若這回他再敢如片刻前那樣強拖她下水,決不再忍。她手再次撐上池檐,正要躍上,又聽到身後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之聲。應是方才那一下沉水來得突然,嗆了水。

姜含元絲毫不為所動,正要上,這時又聽他說:“等等。”

她回過頭。

他一邊咳著,一邊涉水朝她走了回來,再次停她面前。這回沒再逼得那麽近了。終於咳完,抹了下臉上的水,“罷了,不和你玩笑了!你這人像石頭……”

姜含元面無表情。

他改了口,“方才我是真的睡著了,沒騙你。昨晚後來我去守夜,一夜沒睡,方才和陳倫又喝了些酒,他去了,我也不知何時就睡了過去,你進來我也不知,是聽到你朝我耳朵喊,我才醒來的——”

他低下頭,看了眼泉面,“幸好你記著我。否則若睡沉了,一個人真的淹死,也是說不定的。”

他滿眼都是潮氣,目光落到她的臉上,仿佛也濕漉漉的,語氣聽著,倒不像是在撒謊。

姜含元根本不在意他說自己什麽石頭不石頭之類的話,聽完這段,臉色也稍緩了些,道:“和我無關!是莊嬤嬤不放心,叫我來看。”

他頓了一頓,“你肯來,也是一樣,還是要謝你,我卻把你拽了下來,是我不對。怪我喝多了,腦子發昏,你莫惱我。”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如這正浸著她身體肌膚的溫暖泉水,叫人聽了懶洋洋,甚是熨帖的感覺。

好像也是第一次聽到他如此說話,姜含元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靠著身後池壁,一時沉默。

他也不說話了。這個巨大的浴宮殿室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完全地沉靜了下去。琉璃燈靜燃,細聽,耳中仿佛聽到了活泉眼裏出水發出的氣泡的咕咚咕咚聲……水浸到了她的胸間,輕薄的衣裳漂起,似水裏的一團雲朵。她來時,應是未曾系緊衣帶,衣襟本就松著,漂在水裏,慢慢漾開,叫他看見了些許的緊致而飽滿形狀……

他忽然暗暗一陣口幹,喉結微微動了一下。

姜含元覺察有異,順著對面這人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

他挪開了目光。

她微微皺了皺眉,轉身,單手撐著池檐,一縱,伴著“嘩啦“一道水聲,人已出水,翻上去,雙足落地。

水花濺到了她身後的束慎徽的臉上。

他偏了偏頭,還是被濺一臉。

姜含元隨手掩了掩衣襟,待要邁步,留意到腳上只剩一只便鞋。另只不見了。應是剛才被他拽下去的時候,落在了水中。

她回頭找了一眼。果然,看見那鞋孤零零地漂在泉池對面的角落裏。

他示意她稍等,涉水過去,很快將她鞋撈了回來,人也跟著從池中出來,濕淋淋渾身淌著水,將鞋遞了上來,默默看著她。

姜含元一言未發,接了套上,轉身走到角落一張放置幹凈衣裳的案前。她衣物輕薄,濕身貼在身上,穿了幾乎等於沒穿。取了上頭那件本應是他換穿的衣裳,套在外,隨即走去打開門,對還等著門外莊氏道:“殿下無事。嬤嬤給他拿件衣裳。”

莊氏方才等在門外,起先心中略微忐忑,擔心萬一會有意外,很快,聽到了裏面隱隱飄出的說話和濺水聲,也聽不清楚二人在內到底是在做什麽,打情罵俏或是起了爭執,都有可能。但顯然是沒事了。便繼續等著。此刻見門打開,王妃濕漉漉現身,她身後,跟出來的攝政王也是如此。目光從這個落到那個身上,又從那個身上收回,只點頭,應是。

姜含元說完直接回寢殿,換衣後,擦拭被他弄得濕透了的頭發。侍女送來熏籠促幹。好一陣折騰,總算最後收拾完躺下來。沒一會兒,她聽到動靜,知他回了,依舊沒理會,始終閉目如睡。

他似乎在床榻前站了一會兒,放落了遮擋夜燈的帷帳,上來,躺了下去。

光暗了。姜含元以為可以睡了。照之前幾次同床的經歷,他上榻後便不大動,睡相還是好的。誰知今晚卻大不一樣,竟在枕上翻來覆去。雖然沒碰到過她,還是弄得她沒法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