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莊氏終於等到攝政王回,服侍早食。

她是莊太妃身邊的親近人,這些年都跟隨太妃居於錢塘西子湖畔,剛回長安不久,束慎徽叫她不用隨侍。

莊氏這趟回京,從張寶口裏獲知,祁王攝政之後,竟沒幾天在王府裏好好用過早膳,幾乎都是隨意吃了幾口便走,聽得心疼不已,能有侍奉他用早膳的機會,怎肯離開,笑著說道:“還是我來。殿下你坐。”

束慎徽就著侍女奉上的水盂凈手,隨口似地問:“王妃用了嗎?”

“方才已用過。”

他徐徐地呼出一口氣,擦了手進去,看著面前的滿案食物,想了下,對莊氏微笑道:“朝廷倡儉,我當為百官之先。今日王妃初到,嬤嬤你考慮周到,理當如此,不過,往後無須如此,她應也不是虛講排場之人。”又看了眼寢堂方向,“我若在府裏,不必管我,嬤嬤你叫人做合她口味的,我隨她。”

莊氏笑著應是,忽然想起一物,遲疑了下,又低聲道,“殿下,今早我準備了那道蜜鴨脯,我看還頗合王妃口味……”

她停了下來。

莊氏之所以將這道菜單獨提出來發話,是因她介紹給女將軍時說得簡單,最多也就是聽著比尋常菜肴多幾分風雅罷了,而實際,大不簡單。肉只取三個月的白鴨一塊胸脯嫩肉,鴨也不是普通的鴨子,自破殼後,便只喂香米和嫩蒓,喝甜泉之水。香米和那甜泉便就罷了,並非不可得,嫩蒓卻只南方才產。所以這道來自莊太妃吳越故宮的菜到了長安,身價竟翻十倍還不止。

早年,因莊太妃之故,為做這菜,武帝還命專人從南方進貢,後來太妃說太過奢費,不再用這道菜了,但卻傳出宮外,長安豪門富戶爭相模仿,宴客更以此肴為榮,為得純正之名,不惜一擲千金。有需便有市,長安裏那專侍豪門貴人的行當裏,自然便也有人做起這門生意,專飼這種白鴨。如今南方也未入春,嫩蒓絕跡,長安便有以另種暖房嫩菜代替嫩蒓飼成的鴨,力求肉質最接近原來口感。但即便是改用了本地嫩菜飼鴨,價也依然極高,又因供不應求,一只便需五十兩銀子,能抵長安普通小戶之家一兩年的嚼用了。

今早做了這道菜,莊氏感覺很合女將軍的口味,偏攝政王又這麽一說,所以提了一句。

她說完,見攝政王的目光掃了一眼食案,不見鴨脯,微微一頓,應是明白了過來,再次看了眼寢堂方向,回過臉。

“她既喜歡,你叫人做便是。”

“是。”莊氏笑著應道。

束慎徽又看一眼外面天光,用了些膳食,起身匆匆回往寢堂。

姜含元已穿好今日前去拜宗廟的禮服,見他進來,朝著自己點了點頭,目光便就轉了,知他不想看到自己,便也識趣地先出去了,站在寢堂門外的階前,望庭院裏的殘雪。片刻後,身後起了腳步聲。

他也出來了。纁裳純衣,緇帶韎韐,從頭到腳,一身莊重,風神攝目自不必講了,面上神色,也極是矜肅。

經過她身旁時,他略略停步,道了句“隨我來”,便就繼續朝前走去,目望前方,和昨夜剛開始面對她時那面上含笑的樣子,簡直狀若二人。

其實他這樣,姜含元反而覺得舒坦多了。她豈不知,從這男子朝自己伸手迎她下翟車時露出的第一個笑容開始,全是面皮之笑。

她很確定。因她曾見過十七歲的那位安樂王的笑。那少年笑的時候,眼裏若有璀璨的光。猶記當時,他坐於馬背之上,微微俯首,笑著看向立在馬側的她,她竟仿佛在他的雙瞳之中,望見了自己的影。

十三歲的心靈生在貧瘠荒野地裏的姜含元,或便是被那雙眼目中的光芒所動,竟就記了很久,至今仍未忘記。

絕非如今的這個男子,縱然他的面上帶笑,笑容溫和,然而他的眼底,卻是波瀾不動。

這樣最好不過了。他在外如何,和她無關,對著她,他若是不想笑,大可不必笑。

她默默跟了上去,同出王府,一道登上了停在大門外的禮車,前後儀仗,護衛緊隨,出發往皇宮而去。

車中之時,二人並肩而坐,他依然嚴肅,正襟危坐,她更不會主動搭訕,一路無話,到了位於皇宮東南位的宗廟。

禮官及隨眾皆已就位等候,在莊嚴肅穆的氣氛裏,姜含元隨身旁男子覲廟,一番折騰。今早剛出來的時候,天光才亮,等到此刻終於結束,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了,紅日高照,然則事仍沒完,還要再入一趟內宮。

以束慎徽之位,姜含元便是在蘭太後面前也只需半禮,且又平輩,入宮並非是特意覲拜少帝或是蘭太後,也無這樣的規制。

二人需要覲拜的,是武帝朝的一位李太妃,全號敦懿太皇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