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山野間的長夜不夠寂靜,充滿蟬鳴與蟲聲,還有徐徐山風亂吹枝葉簌簌而響。

火堆已經燃盡,此間月輝之下陰影亂投,守夜的侍衛在明暗交織間站得筆直。

馬車內仍殘留著幾分隱約香味,少年從晦暗冰涼的夢中醒來,一雙眼睛定定望著車頂。

他起身擁被而坐,垂眼盯著身側的熟睡的姑娘,夜風吹開車簾,他身披冷淡華光。

半晌,他從自己腕骨的紅繩銀鈴間抽出一截金絲,隨著鈴鐺細碎模糊的聲響,金絲已穿過她的銀珠手串與他綁在一起。

單手開了瓶塞,他極為耐心地將香膏塗在她與他的兩只鈴鐺的縫隙裏,而窗外樹影裏羽毛銀白的兩只鳥正臨月洗翅。

做完這件事,他才在她身邊重新躺下來,牽著與他綁在一起的她的手,閉起眼睛。

仿佛他只有這樣才能安眠。

戚寸心一夜未醒,只是在睡夢裏若有似無地聞到了淡淡的山茶香。

待天蒙蒙亮時,戚寸心被馬車行進的轆轆聲吵醒,她睜開眼睛反應了一會兒,坐起身卻察覺手腕被牽扯了一下。

少年睜開眼睛,對上她的目光。

“謝緲。”

她擡起手,鈴鐺發出響聲,她瞪著他,“這總不能是芝麻弄的吧?”

小黑貓也許聽懂自己的名字了,也不舔毛了,擡起腦袋喵喵叫。

而少年一言不發,坐起來人還有點迷糊,伸手給她解了束縛,才慢吞吞地應一聲,“嗯。”

“……?”戚寸心沒想到他還真會順著她的話點頭應聲。

他忽然笑了一下,但他眼瞼下一片倦怠的淺青卻襯得他眉眼有些冷。

“殿下。”

徐允嘉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說。”

他只簡短一字。

“滌神鄉的顧副鄉使也帶著人跟過來了。”徐允嘉騎著馬,跟在馬車旁稟報。

“滌神鄉是沒事做了?”謝緲掀開車簾,看向窗外的徐允嘉,“讓顧毓舒回去,他的主子在月童,並不在這。”

“是。”徐允嘉明顯覺察出太子的幾分情緒異常,但他此時也不敢多問,只能垂首應聲。

徐允嘉察覺到了,戚寸心自然也有幾分感應,她打量著他的側臉,卻只問,“緲緲,你是擔心舅舅嗎?”

“滌神鄉創立之初是為收復失地,如今倒來做起了侍衛的差事,東宮侍衛府並非無人可用,何必多添這些人?”謝緲靠在一側,語氣平淡。

戚寸心沒有說話,她心裏卻很清楚,如今裴寄清在朝中不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謝緲,就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裴寄清,滌神鄉的人若總是來護衛太子,便難免會被朝堂上的有心之人拿住話柄。

因為無論滌神鄉搜羅北魏多少情報,立下多少功勞,在一些人狹窄的眼界裏,它就只是裴寄清握在手裏與眾不同的權力。

那些人仰望高樓,卻不思如何奮發圖強繼而登高遠望,他們只是望著登上高樓的人,惡劣又陰損地盼望著高樓傾,江海翻,甚至不惜抱薪燒樓。

“你的蚊子包還癢不癢?”她不打算細問他,只是瞧了一眼他手背上的紅痕。

少年的目光在她的側臉停留片刻,直至她聽不到他回答轉頭來瞪他的時候,他才淡聲道:“癢。”

眼底少了點陰郁,嗓音也柔軟了幾分。

戚寸心給他塗了藥,不多時車馬便到了梁西鎮上,徐允嘉尋了一家客棧,他們一行人要了幾間房,又讓人燒了水,各自洗漱了一番。

“公子,昨夜驛站遭襲,您與夫人不在其中的消息怕是已經傳出去了。”

徐允嘉在樓上的欄杆前站著,等著謝緲推門從裏面走出來,便低聲說道。

“嗯。”

謝緲才沐浴過,烏濃的長發還是濕潤的,穿了一身寬松的雪白衣袍,神情懨懨的,“韓章的消息呢?”

“他已經找到枯夏了。”

徐允嘉立即將剛得來的字條奉上。

謝緲只瞧了一眼,“讓他把人看緊,別生事端。”

“是。”

徐允嘉應聲道。

太子的車駕走得慢些,直至戚寸心等人翌日清晨離開梁西鎮,車駕與隨行的崇光軍以及東宮侍衛才將將到鎮上。

從梁西鎮到新絡大約還需要一月的路程,車行十日,他們眼看便要到亭江縣,馬車停在官道旁,官道旁有一條長河,河畔淺灘水草豐茂,幾匹馬垂首溪面,馬尾晃蕩著,在粼粼水波間映出清晰的影子。

夕陽遲暮,官道上並無車馬行人,只有偶爾掠過的幾聲鳥鳴,但徐允嘉的手指扣在劍鞘上,一雙眼睛十分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徐山霽瞧見對面山坡上的竹筍長得好,便想借子茹的銀蛇彎鉤去挖一挖,誰知子茹聽了卻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二公子,奴婢這東西可不是用來挖筍的,而是用來殺人的。”

“……哦。”徐山霽覺得後背有點涼,他摸了摸後腦勺,“可是我做的竹筍燉山雞很好吃的,你不想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