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年漢口

漢口寒冬,天寒地凍,屋檐下的冰淩子掛了足足半尺長。

這塊地界已經到了城市邊緣,低矮的房屋一個挨著一個,看不出絲毫九省通衢的威風。

李泉攏手蹲在床邊,愁眉苦臉。

他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至於躺在床上的那位,似乎更小,小臉煞白,不知道滿十四了沒。

“阿顏啊,你說萬一咱兩都凍死在這兒,誰給咱收屍啊。”李泉縮著脖子,瑟瑟發抖,“總不會讓野狗給叼去。”

床上的人沒有回答他,只有挺翹精致的鼻梁還有細微的氣聲,一張臉漂亮的不似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李泉知道對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嘆了口氣。

阿顏已經昏迷快一天了。

他們是京城小有名氣的戲班德春班的人,阿顏是班主的小徒弟,他是箱頭的兒子,自幼跟在戲班打雜討飯吃。

半個月前,德春班受湖廣巡閱之邀前往漢口祝壽,沒想到走到半路被土匪給劫了,班主和戲班其他人都不知去向,只有李泉和阿顏仗著身量小鉆進江上的船裏躲過一劫,船上人可憐他們年紀小,把他們順路帶到了漢口。

李泉惦記著戲班的人,一下船就去巡閱府求助,結果人家看他年紀小又沒有憑證,以為是鬧事的直接扔了出來。

李泉只好回來再想他法,不料阿顏的身子卻撐不住了。

阿顏是今年年初才來的戲班,據說原本是皇城跟腳下討飯的流浪兒,被班主閑逛時遇到,見他臉長得好又可憐,便收了回來。

他的身體本就不好,遇到這樣的大變故,再加上漢口的天太寒冷,一驚一嚇之後,竟一病不起。

阿顏來戲班之前患有失魂症,什麽都不記得,平日裏也不喜歡說話,因而李泉與他並不熟悉。不過現在兩人在漢口舉目無親,除了對方誰也不認識,李泉反而覺得阿顏親近起來。

他把身上偷偷藏的幾個大子拿出來,謊稱他們是來漢口投奔親戚的,和附近人家借了一間小柴房,暫時安置下來。

“阿顏,你要是醒不過來,讓我在這鬼地方怎麽活啊。”柴房裏沒有攏火,李泉已經把襖子全蓋在了阿顏身上,又往緊縮了縮。

……

謝顏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那麽深的刀子刺入心臟,血噴了一丈高,再好的醫療設備也回天乏術。

臨閉眼前,他只來得及在心裏不甘地痛罵幾句老天——他不過是個耍嘴皮子的民事律師,到底造了什麽孽,被路上突然沖出來的人捅死?!

老天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謝顏在一片混沌後恢復意識,竟感到了切實的寒冷。

難道他還沒死?!

謝顏渾身一個激靈,下一秒忽然意識到不對,這麽冷的地方,他不會已經被推到停屍間了吧!

“阿顏,阿顏你醒了!”一道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顏睜眼,就看到一個掛著鼻涕的臉在上空放大。

“……”

“咳咳咳。”他沒忍住咳嗽起來。

“阿顏你沒事吧!”李泉嚇了一跳。

“沒事。”謝顏擺手,頓了頓喚道,“李泉。”

“哎!”

“你把襖子穿上吧,再凍壞一個我們真的沒辦法了。”謝顏把身上蓋的衣服還給李泉。

方才睜眼的那一瞬間,一股陌生的記憶突然湧入謝顏的腦海。記憶的主人與他同名同姓,也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在天寒地凍中抵不過疾病咽了氣,而他則借對方的身體獲得了重生。

民國嗎?謝顏閉上眼睛讓記憶與自己融合,嘆了口氣。他真的一點都不想穿越到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動蕩時代,往上喪國辱權,往下民不聊生,他此時的身份還是“下九流”的戲子。

不過原本要死的人得到重活一次的機會,心裏還是高興的。

“李泉,你有去找師父他們嗎?”謝顏沉下心,努力撐著身子坐起來。

“我去了巡閱府,但府上的管事把我趕了出來……”李泉的聲音弱了下去,他此前一直活在班主和父親的庇護下,第一次獨當一面才發現自己有多麽弱小。

“如今革命剛過,一切百廢待興,巡閱總管湖廣,顧不上我們這種小事很正常。”謝顏低聲勸慰,又咳了幾聲。

這具身體實在是太弱了,謝顏感覺自己只要一開口就會止不住地咳嗽,幾乎要把肺咳出來。

“就是這兒!麻煩大家幫我把柴房裏那兩個病癆鬼搬出去!”謝顏還咳著,突然聽到房外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罵聲,而李泉已經騰的一聲站了起來。

柴房的門應聲而開,一個穿著大紅花襖子的婦人站在門口,虎背熊腰,幾乎要有兩個李泉大。

“王嬸子,我們說好三個大子借住三天,這才一天時間,你要幹什麽!”李泉咬緊牙關上前。

“喲,居然醒了?醒了我就安心了。”王嬸子看到謝顏剔了剔牙,“我要幹什麽?我兒子馬上就要考巡閱大人辦的新式學堂了!讓你們兩個病癆鬼死在我家裏,晦氣沖撞到我兒子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