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咬在嘴裏

裴少傅乃謙謙君子, 向來克己守禮,今日破例抓了沈大人的手臂, 已是情急下無奈之舉。

這一聲呵斥猶如當頭棒喝,他不禁難堪地垂首,“抱歉,是裴某失態了。”

短短一句話的功夫,七皇子從十幾步開外的地方,飛奔插在兩人中間。

“你想幹什麽?”炸毛的少年好似一只護食的狼崽,張牙舞爪地沖裴少傅嚎叫。

“七殿下。”裴言蹊神情恢復如常,拱手行禮道,“這是裴某與沈大人之間的私事。”

言下之意,七皇子您無權過問。

一聽這話,漆黑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淩厲而濃烈的殺氣,蕭慎正欲開口, 卻聽身後傳來一道清泠泠的嗓音:“七殿下。”

眸底的暗色瞬間消退, 他轉回身, 語氣不善道:“沈先生,本殿下怎麽不曾聽說, 你與東宮裴少傅, 私底下有什麽交情?”

他特意將“東宮”“裴少傅”幾個字咬得極重,叫人一聽便能明白他的話外之音。

沈青琢哽了哽, 回道:“七殿下可能——”

“七殿下可能有所不知, 沈大人成為殿下的先生之前, 曾在東宮住了長達三年之久。”裴言蹊淡淡一笑, 不卑不亢地代替沈大人解釋道。

這分明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 但裴少傅偏要故意點出來。

果不其然, 下一瞬, 七皇子的俊臉倏然陰沉下去。

一旁圍觀的孔千戶默默擦了擦額側的汗,怎麽回事,他怎麽覺得氣氛有種莫名的肅殺?

七殿下對沈大人千變萬化的態度,已經徹底把他搞糊塗了……

“如此說來,沈先生果然與裴少傅有私下來往?”烈日炎炎,蕭慎的嗓音卻像是自冰窖裏傳出來的,“難不成沈先生……心在曹營,身在漢?”

沈青琢:“……”

當著外人的面,他總不好煞小徒弟的威風,只得垂下眼睫,和風細雨地回道:“殿下,我與裴少傅點頭之交而已,這就準備走了。”

聞言,裴言蹊平靜的面具下隱隱裂開了一道細縫,卻沒有再出聲唱反調。

“如此甚好。”蕭慎陰惻惻地笑了笑,語氣滿含警告,“沈先生既做了本殿下的先生,就最好安份守己,牢牢記住自己的本分,少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一番話,同時敲打了兩個人。

沈青琢抿了抿唇,繼續給足小徒弟面子:“七殿下且放寬心。”

蕭慎面色陰晴不定地盯著他看了好幾眼,這才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裴少傅何等七竅玲瓏心,如何看不出方才七皇子是故意刁難,語氣誠懇地道歉:“抱歉沈大人,裴某給你添麻煩了。”

“裴少傅言重了。”沈青琢眼神落在旁處,“我先行一步,裴少傅隨意。”

說罷,也不給他挽留的機會,徑直向前走去。

“沈……”裴言蹊站在原地,到底是沒再追上去,而是將口中剩余的字音緩緩吞咽下去。

“卑職先行告退。”孔尚也拱手告退,隨即大踏步,匆匆跟上自家大人的背影。

***

北鎮撫司,詔獄。

燥熱的暑氣並未傳至詔獄,囚室依舊陰暗潮濕,鼠蟲四竄,充斥著森寒之氣。

沈青琢緩步走過窄道,牢房兩側的囚犯一見著他,就大聲喊冤:“大人!沈大人我冤枉啊!”

沈大人充耳不聞,走到一間牢房前,駐足停步。

這間牢房裏關押著的,正是他初次踏足詔獄時,那位嚷嚷著要面聖的殿閣大學士,楊文望。

這楊文望本是禮部侍郎兼任大學士,禮部尚書廉鐘科考徇私舞弊一案前,被扣上“交結朋黨、紊亂朝政”的罪名,下了詔獄,在詔獄中一直高呼“冤枉”。

“大人,屬下這就將人提出來。”魏昌平解下腰間掛著的鑰匙,打開獄門走進去。

楊文望正躺在草席上,生死不明,魏昌平叫了兩聲,得不到回應,便抽出纏在腰上的刺鞭,“啪”地一聲抽在他身上。

“哎呦……”楊文望身體不自覺抽搐了一下,口中發出輕若蚊蠅的哀叫聲。

入了詔獄四月有余,這位曾經參預朝政的殿閣大學士,已然皮開肉綻,半死不活,只是強撐著一口氣還沒咽下去。

楊文望雖是一介文官,骨頭卻是比大多數武將還硬,詔獄嚴刑拷打折磨了四個月,誓死不認罪。

不過,這其中也有沈大人暗中放水的原因。只要他人在詔獄,錦衣衛施刑的手段便會有所收斂,眾所周知,沈大人不喜血腥,更不喜詔獄中的犯人鬼哭狼嚎,猶如人間煉獄。

“魏千戶。”沈青琢開口制止道,“我還有重要的話要問,別把人弄死了。”

“是,大人。”魏昌平收起鞭子,命左右的錦衣衛將楊文望擡了出去。

如今,北鎮撫司上上下下,無人再敢輕視這位弱不禁風的鎮撫大人,包括魏昌平在內,即便心裏仍有諸多不滿,面上卻維持恭恭敬敬。